破庙的雨后清晨带着刺骨的湿冷，昨夜积下的水洼结了一层薄冰，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简玉衍靠在墙壁上，指尖还残留着共感时的灼痛，心口的黑色纹路虽己缓和，却像一道狰狞的印记，时刻提醒着他昨夜那场灵魂碾碎的痛苦。他怀里的夜宇宸还没醒，呼吸轻得像一片羽毛，眉头却依旧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也没能摆脱“厄难”的纠缠。
简玉衍伸出手，轻轻拂过少年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冷汗——共感的后遗症还在，夜宇宸的身体比之前更虚弱了，连安稳的睡眠都成了奢望。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人往自己这边拢了拢，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散些许寒意，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心里像被温水泡过，又酸又软。
他想起昨夜共感时看到的那些画面，十岁的夜宇宸在火刑柱前的恐惧，十二岁在矿场的绝望，十西岁在药铺的自责，十六岁在商队的无助，十七岁在私塾的崩溃……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第一次真正明白，“厄难体”这三个字背后，是怎样一段被碾碎的人生。
“咳……咳咳……”
夜宇宸突然轻咳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看了看眼前的破庙，又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简玉衍，才慢慢回过神来，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天亮了？”
“嗯，”简玉衍的声音放得极柔，怕惊扰到刚醒的人，“雨停了，外面结了点冰，再睡会儿吧，还早。”
夜宇宸没有闭上眼睛，只是靠在简玉衍的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庙顶的破洞，雨水还在从洞眼滴落，砸在地面的水洼里，发出“滴答”的声响，单调得让人心慌。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昨夜看到了，对不对？”
简玉衍的身体猛地一僵，怀里的人太聪明，总能轻易戳中他刻意隐藏的心事。他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看到了。”
“很难受吧？”夜宇宸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眼神里满是绝望，“那些画面，那些疼，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恶心？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只会带来痛苦的怪物？”
“不是！”简玉衍立刻打断他，语气比自己想象中更激动，他紧紧抱住怀里人，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恶心，也没有觉得你是怪物。那些疼，我知道有多难捱，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
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感受到夜宇宸的自卑，能感受到他的自我否定，这些情绪比共感时的痛苦更让他心疼。
夜宇宸没有回应，只是靠在简玉衍的怀里，任由他抱着，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庙顶的破洞。雨水还在滴落，“滴答”声越来越响，像在敲打着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简玉衍的眼睛，瞳孔里映着庙顶的破洞，也映着简玉衍眼底的心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玉衍，为什么……为什么一次次来？”
简玉衍的呼吸猛地一滞，怀里人的眼神太认真，太执着，让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嘴，想回答“因为我是时空旅人，修复时间河是我的使命”，却发现这句话在此时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从第三次尝试失败开始，他的执念就早己从“完成任务”，变成了“只想渡他一人”。
“我……”简玉衍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他第一次在夜宇宸面前感到了无措，“我想帮你，想让你少受些苦。”
“帮我？”夜宇宸的笑变得更自嘲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简玉衍心口的黑色纹路，指尖能感受到那残留的灼意，“你看看你，为了帮我，变成了什么样？时间河的反噬，共感的痛苦，这些都是我带给你的。如果不是我，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时空旅人，不用承受这些，不用被我这个‘灾星’连累。”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绝望越来越浓，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有戏班的柳班主，药铺的苏爷爷，商队的秦老板，私塾的周先生……他们都是因为我，才遭遇了灾祸，才丢了性命。我就是个扫把星，谁靠近我，谁就会倒霉。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来？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帮我？”
简玉衍看着怀里人痛苦的模样，心里像被刀子反复切割，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反驳，想告诉夜宇宸“不是你的错”，想告诉他人“那些灾祸不是你引来的”，却发现自己的语言如此匮乏，无法将这些话说得有说服力——毕竟，那些人的悲剧，确实都发生在靠近夜宇宸之后。
“我……”简玉衍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第一次在夜宇宸面前感到了无力，“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一个人承受这些。”
“不想看到我一个人承受？”夜宇宸突然提高了声音，眼神里满是崩溃，“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宁愿一个人承受！我宁愿一个人疼，一个人死，也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你以为你是在帮我吗？你是在把更多的人推向灾祸，是在让我更愧疚，更绝望！”
他猛地想推开简玉衍，却因为身体虚弱，只是稍微动了动，就被简玉衍紧紧抱住，无法挣脱。少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简玉衍的衣襟上，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烫得他心口发疼：“你告诉我，我值得吗？我值得你为我对抗时间河吗？值得你为我承受这些痛苦吗？值得你为我，把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值得！”
简玉衍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低头看着怀里泪流满面的少年，眼神里满是疼惜与执着，一字一句地说：“你值得。”
夜宇宸愣住了，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着简玉衍的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简玉衍抢先开口：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古战场的废墟里，你躺在尸骸堆里，浑身是伤，却还在承受着无形的痛苦，连昏迷都无法解脱。那一刻，我第一次对‘任务对象’产生了‘无法理解’的情绪——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承受如此深重的痛苦，为什么连死亡都成了奢望。”
简玉衍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丝回忆的恍惚，却异常清晰：“我第一次尝试改变过去，想用药石改变你的体质，却引来了更大的灾祸；第二次想带你避世，却遭遇了瘟疫和地动；第三次想斩断你父母的缘孽，却让你以更悲惨的方式诞生。每一次失败，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时间河的修正’，是‘任务的必然’，可我心里却越来越清楚，我早己不是在‘完成任务’，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痛苦。”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夜宇宸的头发，指尖带着温柔的力道：“我去戏班，是想让你避开矿场的黑暗；去药铺，是想让你拥有一个安稳的家；去商队，是想让你看看西域的星星；去私塾，是想让你体验读书的快乐；甚至想除掉赵三，是想让你不用再承受断骨之痛。每一次尝试，我都知道可能会失败，可能会遭到时间河的反噬，可我还是想去试试，因为我不想放弃，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能让你少受些苦的机会。”
“昨夜共感，我看到了你过去所有的疼，所有的绝望，”简玉衍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神里满是疼惜，“我看到你在火刑柱前的恐惧，却还在小声说‘我不是灾星’；看到你在矿场的黑暗里，却还在攥着那半块窝头，想‘活着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到你在药铺的火光里，抱着苏爷爷的药书，说‘对不起’；看到你在商队的沙暴里，看着秦老板的尸体，说‘是我连累了你’；看到你在私塾的封条前，握着周先生教你的毛笔，说‘我再也不敢了’……”
“宇宸，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灾星’，也不是什么‘怪物’，”简玉衍的额头抵着少年的额头，呼吸交织，眼神里满是坚定，“你只是一个被命运苛待的孩子，一个在黑暗里独自挣扎，却还保留着一丝善良的孩子。你值得被人疼，值得被人爱，值得拥有安稳的生活，值得所有美好的东西。我为你做的这些，不是因为‘任务’，也不是因为‘怜悯’，只是因为……你是夜宇宸，是那个让我想拼尽全力去守护的夜宇宸。”
夜宇宸怔怔地看着简玉衍的眼睛，看着他眼底的疼惜与坚定，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他想再说些什么，想再否定自己，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值得”，第一次有人如此坚定地告诉他，他不是“灾星”，不是“怪物”。
“可是……可是我还是会连累你，”夜宇宸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神里满是恐惧，“时间河的反噬，未来的灾祸，我还是会给你带来痛苦，还是会让你倒霉。我怕……我怕有一天，你也会像柳班主、苏爷爷他们一样，因为我而……”
“不会的，”简玉衍打断他，声音异常坚定，“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我是时空旅人，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保护你。未来的灾祸或许还会有，时间河的反噬或许还会加剧，但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他伸出手，紧紧抱住夜宇宸，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让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声音温柔而坚定：“你听，我的心跳还在，我还在。只要我还在，就会一首陪着你，陪你一起面对所有的痛苦，一起等所有的灾祸过去，一起看未来的日出日落。”
夜宇宸靠在简玉衍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手臂的力量，眼泪终于渐渐止住。他伸出手，紧紧抱住简玉衍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一丝依赖：“……真的吗？你真的不会离开我？”
“真的，”简玉衍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破庙里的空气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外面水滴落在冰面上的“滴答”声。阳光透过庙顶的破洞，洒下一缕微弱的光，落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像一道希望的印记。
夜宇宸靠在简玉衍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听着他的心跳，心里第一次有了“安稳”的感觉。他知道，未来的路依旧充满痛苦和未知，“厄难”的体质也不会轻易消失，可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绝望了——因为他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一个人会陪着他，一起面对所有的黑暗，一起等待所有的光明。
简玉衍抱着怀里的人，感受着少年逐渐放松的身体，心里满是欣慰。他知道，这句话“你值得”，他说得太晚了，晚到让这个少年承受了十八年的痛苦和自我否定，但他会用未来的时间，一点点弥补，一点点让夜宇宸相信，他真的“值得”被爱，值得被守护。
阳光渐渐变得温暖，透过破庙的窗户，洒在地面的水洼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简玉衍抱着夜宇宸，轻轻起身，走到庙门口，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外面的世界一片雪白，屋顶和地面都覆盖着一层薄雪，阳光洒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层金粉，耀眼却不刺眼。
“你看，”简玉衍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指了指远处的天边，“日出了。”
夜宇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橙红，太阳正缓缓升起，将半边天空染成了温暖的颜色。雪地上的薄冰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融化，变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像一颗颗微小的星星。
“真美……”夜宇宸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眼神里满是向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日出，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也可以这么美好。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很多次日出，”简玉衍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紧紧握住夜宇宸的手，“一起看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叶，冬天的雪。一起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
夜宇宸看着简玉衍的侧脸，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眉宇间的清冷，眼神里满是温柔和坚定。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朵小花，脆弱却倔强：“好。”
两人站在破庙门口，手牵着手，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太阳，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一道无法分割的羁绊。虽然未来依旧充满痛苦和未知，虽然“厄难”的阴影还未消散，虽然时间河的惩罚还在等待着他们，但此刻，他们的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彼此陪伴，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就没有熬不过去的黑暗。
简玉衍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年，眼神里满是疼惜与坚定。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简玉衍，从今天起，你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守护好身边的这个人，陪他一起走过所有的痛苦，一起迎接所有的光明，哪怕对抗整个时间河，哪怕付出自己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夜宇宸感受到简玉衍的目光，抬头看向他，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里面充满了彼此的身影，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阳光越来越暖，将他们的身体包裹在温暖的光芒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的黑暗和痛苦。
这一刻，破庙外的雪地上，两个相依的身影，成了这世间最温暖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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