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那句关于“闹钟”的低语和袖口一闪而过的乌鸦绣样，像两枚冰冷的针，深深扎在夜莺的神经上。她知道，自己行走在一条几乎透明的钢丝上，脚下的深渊张开了口，而握着平衡杆两端的人，似乎都能随时将她推落。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坤三对她的态度甚至比往常更温和了些，偶尔还会询问她对某些“业务”的看法，仿佛真的将她视作了核心智囊。这种反常的平静，比首接的威胁更令人窒息。
她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死寂。坤三和陈师傅，一定在酝酿着什么。
几天后，坤三突然召集了一次核心会议。地点不在书房，而是在庄园深处一间极少启用的、配备了精密电子地图和沙盘的作战室。与会者只有寥寥数人：坤三、夜莺、负责武装的颂恩，以及……安静地坐在角落阴影里、仿佛只是来修补某件衣服的陈师傅。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北边的老朋友，胃口越来越大了。”坤三开门见山，手指点在巨大的电子地图上，划过一段曲折的边境线，“但要喂饱他们，光靠‘极乐鸟’还不够，得送上真正的‘硬菜’。”
“硬菜”是军火的暗号。夜莺心中一震，意识到坤三要启动那条最隐秘、利润也最恐怖的跨境军火运输线。
“原来的路，最近风大，不好走。”坤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夜莺身上，“夜莺，你之前处理水蟒帮，做得干净利落。这次，你想办法，找条新路出来。”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也是一道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考题。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边防巡逻日益严密的情况下，开辟一条新的、安全的军火运输路线，难度堪比登天。坤三这是在用最首接的方式，测试她的能力极限，或者说，逼她露出破绽。
夜莺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电子地图前，目光快速扫过错综复杂的河流、山脉、丛林和标注着各方势力范围的颜色区块。大脑飞速运转，警校学习的战术地理、卧底后收集的零散信息、以及从水蟒帮笔记本上看到的一些模糊线索，开始疯狂交织。
她不能提出一条真正完美可行的路线，那会助纣为虐。但她也不能胡乱指一条死路，那会立刻招致怀疑。她必须提出一条看似巧妙、实则存在致命缺陷、且能被警方暗中监控或拦截的路线。
压力如山。她能感觉到坤三审视的目光，颂恩怀疑的眼神，还有角落里陈师傅那沉默却无处不在的注视。
几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夜莺缓缓抬起手，指尖点向地图上一片三不管的原始雨林区域。
“这里，‘鬼哭涧’。”她的声音冷静，带着分析的口吻，“地形复杂，瘴气弥漫，常规巡逻很少深入。我们可以利用雨季河流涨水，用特制的小型潜水驳船，分段运输。”
颂恩立刻皱眉反对：“鬼哭涧？那里是‘克钦独立军’的地盘边缘！那帮山猴子认钱不认人，而且地形太险，我们的驳船吃水不够，很容易搁浅！”
“正因为是他们的地盘，边防才会相对松懈。”夜莺反驳，语气不容置疑，“至于吃水问题，可以选择更轻便的型号，或者拆解运输，到对岸再组装。风险有，但收益更大。而且……”
她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且什么？”坤三饶有兴致地问。
“而且我听说，克钦军最近急需一批新型步枪和弹药，我们可以用一部分‘硬菜’作为买路钱。对他们来说，这是雪中送炭，比纯粹给钱更可靠。”夜莺说道。这个信息，是她从水蟒帮的笔记本上一笔带过的交易记录中推测出来的，真伪难辨，但此刻正好用来增加方案的可信度。
坤三摸着下巴，沉吟不语，目光在地图上“鬼哭涧”的区域来回逡巡。
角落里的陈师傅，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把小锉刀，正低头仔细地锉着一枚金属纽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对这场决定性的讨论毫无兴趣。
良久，坤三忽然笑了笑：“思路不错，胆子也大。但是……”他话锋一转，“克钦军的胃口，可不是几杆枪就能填饱的。这条路，风险太高。”
夜莺心中一紧。被否决了？
然而，坤三接下来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你提醒了我一点——水路。”坤三的手指猛地向下一划，点在了湄公河主干道的一条细小支流上，这条支流蜿蜒曲折，流经数个边境村庄，最终消失在缅北的山峦中，看起来毫不起眼。
“这条‘小鱼沟’，平时没什么水，运不了大货。但是……”坤三的眼睛里闪烁着狐狸般的光芒，“每年这个季节，上游的水电站都会例行调蓄放水，持续一周左右，水位能上涨两三米，刚好够我们的驳船悄无声息地溜过去。”
夜莺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条信息极其隐秘，连她都从未听说过！坤三竟然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坤三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得意，“水电站的调度主任，是我们的人。放水的时间，可以精确到小时。而下游的几个检查站，也会在同一时间，‘恰好’接到线路检修或者换防的命令，出现短暂的真空期。”
一条完整的、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走私路线，在坤三轻描淡写的叙述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夜莺背后渗出冷汗。坤三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他刚才让她提出方案，根本就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知情，或者是否有别的意图！如果她刚才提出的路线过于完美，或者恰好与这条“小鱼沟”路线重合，都会立刻引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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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高明！”颂恩立刻拍马屁，“这条路线神不知鬼不觉！”
坤三笑了笑，看向夜莺：“你觉得呢？”
夜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佩服和一丝遗憾：“先生算无遗策。是我考虑不周，只想到了险招，没想到还有这等妙棋。”
“呵呵，经验而己。”坤三看似随意地摆摆手，“好了，路线定了。颂恩，你去准备驳船和人手。夜莺……”
他看向夜莺，目光变得深沉：“这次运输，你全程跟进。负责与水电站那边对接暗号，并且，押第一艘船。”
最后几个字，重如千钧。
押第一艘船！这意味着她将处在最危险的位置，一旦出事，第一个粉身碎骨的就是她！这既是极大的“信任”，也是最残忍的“测试”和“人质”手段。
“是，先生。”夜莺没有任何犹豫，接下了这个死亡任务。
会议结束，众人离去。夜莺最后离开作战室，心情沉重如山。她必须尽快将这条至关重要的路线情报送出去！
就在她经过回廊时，发现陈师傅并没有走远，正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一株被风雨吹打得有些凋零的山茶花。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夜莺。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夜莺。布包里是几块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深棕色的香皂，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草药味。
“雨季水汽重，蚊虫多，‘小鱼沟’那边尤其厉害。”陈师傅的声音干涩，“用这个洗澡，能防虫祛瘴，免得误事。”
夜莺怔住了。又是这种看似关心实则诡异的举动。他是在提醒她“小鱼沟”环境恶劣？还是这香皂本身有问题？
她迟疑着没有接。
陈师傅也不坚持，将布包放在旁边的栏杆上，然后指了指夜莺的右手手臂——那是她之前受伤的位置。
“伤口沾了生水，容易烂。”他慢吞吞地说完这句话，佝偻着背，转身蹒跚离去。
夜莺看着栏杆上的那几块香皂，又想起刚才会议上他锉纽扣的细节，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他好像……很关注细节，尤其是那些与“执行任务”相关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
她最终还是没有拿那几块香皂。
回到房间，她立刻试图联系陈浩。但常规加密频道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怎么办？路线情报必须送出去！
她猛地想起一样东西——那枚从水蟒帮账房手里缴获的、款式普通的铜钥匙！陈师傅曾将它和乌鸦羽毛一起留在她房间。
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她拿出钥匙，仔细观察。钥匙柄上有轻微的磨损痕迹，似乎是经常使用。她尝试着在房间里寻找可能匹配的锁孔——抽屉、柜子、暗格……一无所获。
难道不是在房间里？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衣柜里那几件陈师傅送来的衣服上。她仔细摸索着每一件衣服的口袋和内衬。
终于，在一件她很少穿的皮质夹克的内衬口袋里，她的指尖触摸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硬硬的夹层！夹层的大小和形状，正好可以放入那把钥匙！
她的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划开缝线。
夹层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油纸。
展开油纸，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最细的笔尖勾勒出的、极其复杂的迷宫般的图案——那似乎是……香檀庄园地下管道的结构图！在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标注着一个小小的锁孔符号！
夜莺瞬间明白了！这把钥匙，能打开庄园某处地下管道的入口！那可能是唯一能避开所有监控、悄悄离开庄园的路径！
陈师傅！他一次又一次地用这种隐晦的方式，给她留下了生路？！
为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必须冒险一试。
深夜，万籁俱寂。夜莺根据油纸上的地图，像幽灵一样避开巡逻队，来到了庄园后院一处废弃的喷泉池旁。拨开厚厚的藤蔓和杂物，池底果然隐藏着一个生锈的铁盖，上面有一个几乎被锈蚀填满的锁孔。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那把铜钥匙，插了进去。
稍微用力，“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铁盖，一股潮湿霉烂的空气扑面而来。下面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狭窄的管道，深不见底。
这就是通往外界的地下通道吗？
她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庄园主楼，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矮身钻了进去。
就在她身影消失在管道口的下一秒，远处一棵大树的阴影里，陈师傅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似乎能接收特定频率的简易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细微的、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
他看着那黑黢黢的管道入口，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然后，他抬起手，对着袖口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型麦克风，用极低的声音，含混不清地说了几个字：
“鸟己出笼……风向……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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