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的“工作室”如同一个冰冷的噩梦，持续侵蚀着夜莺的神经。那只沾着不明污渍的旧草鸦，以及关于“新雏鸟”的晦涩警告，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坤三将她投入那片绝望的罂粟田，又让她参观人间地狱，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像是在刻意锤炼她的意志，又像是在享受她内心的挣扎。
回到香檀庄园后的几天，气氛有种暴风雨后的诡异平静。坤三没有召见她，也没有新的指令，仿佛忘了她的存在。但这种静止本身，就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张力。
夜莺强迫自己沉住气，像一头蛰伏的猎豹，仔细梳理着每一丝线索，试图看清棋局。她不能再被动下去。
转机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悄然来临。阿泰鬼鬼祟祟地找到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紧张的神色。
“夜莺姐，有条‘野路子’找上门，说是有批‘紧俏货’，想探探咱们的口风。”阿泰压低声音，“来头有点神秘，指名想和‘能拍板’的人谈。颂恩那边最近火气大，懒得管这种没根脚的生意，您看……”
“野路子”？“紧俏货”？夜莺心中一动。在坤三体系内，这种未经引荐首接上门的交易通常被视为陷阱或儿戏，大多会被首接轰走。但阿泰特意来告诉她，显然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或许是讨好她，或许是想给自己找条外快门路。
“对方什么来路？货是什么？”夜莺不动声色地问。
“不清楚，遮遮掩掩的。只说姓林，以前在北边混，现在想在南边找靠谱的合伙人。货嘛……”阿泰声音压得更低，“听那意思，像是‘硬家伙’，但不是普通货色。”
硬家伙？军火？刚刚经历“小鱼沟”运输，立刻有人上门卖军火？这巧合得令人起疑。
是坤三的又一次测试？还是真的有一条意想不到的“鱼”自己游了过来？
“人在哪？”夜莺问。
“安排在镇外‘老地方’酒吧了。那地方乱，好脱身。”阿泰连忙说。
“老地方”酒吧是坤三势力边缘的一个情报集散地和交易点，鱼龙混杂，确实适合这种不明底细的会面。
“去看看。”夜莺下了决心。无论是陷阱还是机会，她都必须去踩一踩，才能获得新的信息和转机。
傍晚，夜莺只带了阿泰和另一个还算机灵的手下，开车前往“老地方”酒吧。她刻意打扮得低调却不好惹，皮夹克，工装裤，头发利落束起，眼神冰冷。
酒吧里烟雾缭绕，充斥着劣质酒精、汗水和荷尔蒙的气味。各种肤色的面孔混杂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见不得光的买卖。夜莺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大量窥探的目光，“赤练仙子”的名声显然己经传开。
在酒吧最里面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她看到了那个自称姓林的男人。
他独自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的啤酒。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面容沧桑，胡茬潦草，穿着一件半旧的沙漠色战术夹克，里面是深色T恤。眼神看似懒散地扫视着周围，实则像雷达一样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沙和硝烟洗礼后的疲惫与警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眉骨上的一道浅疤，让他看似平凡的脸平添了几分悍厉。
看到夜莺走来，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敬畏或谄媚，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审视。
“林先生？”夜莺在他对面坐下，阿泰和手下警惕地站在她身后左右。
“夜莺小姐？比传闻中更……”男人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利落。”他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听起来很舒服，却透着一股疏离感。
“闲话免了。什么货？”夜莺开门见山。
男人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一个奇怪的节奏：“一批‘长牙’的‘好狗’，北边来的，血统正，胃口好，就是有点认生。原来的主人喂不熟了，想给它换个新家。”
暗语。“长牙的好狗”通常指带重型枪管或榴弹发射器的自动步枪，“认生”指可能来路不正或者有麻烦，“换新家”就是出手。
“有多少？怎么喂？”夜莺问。
“一窝十二只，嗷嗷待哺。胃口嘛……”男人报了一个数，价格高得离谱，几乎是市场价的三倍。
阿泰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
夜莺冷笑：“林先生是拿我们开涮？这价钱，能买一窝不吃不喝的‘金狗’了。”
“金子可不会叫，也不会咬人。”男人丝毫不慌，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啤酒，“我的狗，不光牙口好，还附带‘血统证明’，保证新主人睡得安稳。值这个价。”
“血统证明”指的是武器的合法序列号被完美清洗或替换，无法追查。这在黑市上确实能大幅升值。
“东西呢？总得先看看品相。”夜莺试探。
“风大，不好牵出来溜达。”男人拒绝得很干脆，“诚意足，自然能看到。就看夜莺小姐有没有这个魄力吃下了。听说，坤三先生最近正好缺几条‘好狗看家’？”
他连坤三近期需要军火都知道？消息灵通得过分了。
夜莺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绝不简单。
就在这时，酒吧另一头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咒骂声和玻璃碎裂声！似乎是两伙人因为争风吃醋或者交易纠纷动了手，瞬间掀桌子砸酒瓶，乱成一团！
混乱迅速蔓延！人群惊呼推搡！
“保护夜莺姐！”阿泰反应迅速，立刻和另一个手下拔枪护在夜莺身前！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混乱瞬间，夜莺敏锐地捕捉到——对面那个姓林的男人，在骚乱初起的刹那，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右手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那是一个标准的、训练有素的拔枪动作！绝非普通军火贩子该有的反应！
而且，他摸枪的位置、手势……极其熟悉！那是警方便衣和某些特殊部队习惯的佩枪和出枪方式！
夜莺的心脏猛地一跳！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动作瞬间僵住，迅速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样子，甚至还故作轻松地往后靠了靠，举起双手，知意日记本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表示自己不参与冲突。
但那一瞬间的破绽，己经被夜莺牢牢抓住！
骚乱很快被酒吧看场的人镇压下去。受伤的人被拖走，破碎的酒瓶和桌椅被清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空气里多了几分血腥和紧张。
“这地方还是这么热闹。”姓林的男人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评论天气。
夜莺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以及他敲击桌面的那个奇怪节奏……她忽然想起来了！那是警校培训时，用于在嘈杂环境中简单传递“安全/危险”信号的某种指敲密码的变体！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
她忽然对阿泰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等我。我和林先生单独聊几句。”
阿泰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夜莺姐，这……”
“出去。”夜莺语气不容置疑。
阿泰只好带着手下退到酒吧门口，但仍紧张地盯着这边。
卡座里只剩下夜莺和那个男人。
夜莺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突然开口，说的却不是暗语，而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山顶的风光还好吗？”
这是她警校某一期内部简报的代号，极其冷门，外人绝无可能知道！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他控制得极好，但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和几乎停止的呼吸，没有逃过夜莺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夜莺，眼神里的懒散和伪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审视。他没有回答，沉默了足足有五秒，才缓缓地、用一种极其特殊的、带着一点特定口音的腔调反问道：
“可惜，下山的路封了。”
这是预设的回应！他真的是！他极有可能是警方的人！甚至是……陈浩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因为被内鬼陷害而离开警队、混迹金三角的前缉毒警——林峰？！
夜莺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她赌对了！但这意味着极大的风险！对方是敌是友尚不完全明确！他离开警队后的经历无人知晓，是否己经变节？这次出现是巧合还是有意？
“路封了，可以绕道。就怕林子里有鬼打墙。”夜莺继续用暗语试探，意思是行动受阻，担心有内鬼。
男人（或许该叫他林峰）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他仔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夜莺的脸，仿佛要透过“夜莺”的伪装，看到底下真正的灵魂。
“鬼怕恶人。身上煞气重，鬼就不敢近身。”他意味深长地回答，目光扫过她皮夹克下可能藏枪的位置，“夜莺小姐的‘煞气’，最近可是名声在外。”
他在暗示她“赤练仙子”的凶名，似乎在评估她是否己经彻底堕落。
“煞气也是被逼出来的。都是为了活下去，把事情办成。”夜莺谨慎地回应，既承认了杀戮，又暗示了身不由己和另有目的。
两人在震耳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掩护下，进行着凶险万分的哑谜对话。每一句都可能暴露身份，每一句也都可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活下去，不容易。”林峰靠回椅背，眼神似乎缓和了一丝，但警惕依旧，“尤其是想换个活法的时候，更容易磕磕绊绊。”
他可能是在指自己离开警队的经历，也可能是在暗示夜莺的处境。
“林先生对这边的‘路’很熟？”夜莺把话题拉回交易。
“走过几趟，差点迷路，也差点喂了狼。”林峰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血腥味，“所以现在走路，特别小心，也喜欢找靠谱的‘向导’。”
他在寻求合作？他认出她了？还是想利用她？
“向导也不好当，自己还经常走丢呢。”夜莺不敢轻易接茬。
就在这时，林峰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拿桌上的烟盒，但他的手指却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在桌面下，向夜莺做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手势——那是警方内部表示“有内鬼，极度危险，停止接触”的最高级别警告手势！
夜莺的呼吸猛地一窒！
做完手势，林峰若无其事地拿起烟盒，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隔着青灰色的烟幕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飘忽。
“货，看来夜莺小姐是没兴趣了。”他忽然提高了音量，恢复了之前那种生意人的口吻，带着点遗憾，“那就算了，打扰了。看来我得另找买主了。”他说着，作势要起身。
内鬼？他是在警告她，这次会面可能己经被内鬼“影子”知晓？还是指别的？他为什么突然停止接触？
夜莺大脑飞速运转。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他身上一定有很多重要的信息！
“等等。”夜莺开口，“价钱好商量。但‘血统证明’必须万无一失。”
林峰起身的动作停住，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当然。我做生意，最讲信誉。”他重新坐下，“不过，这里人多眼杂，不是细谈的地方。明天下午三点，镇东废弃的砖窑厂。我带一只‘狗崽子’给你验货。只准你一个人来。”他最后五个字咬得很重。
一个人去？这无疑是极大的风险。
“可以。”夜莺没有犹豫。险中求胜，这是唯一的途径。
“爽快。”林峰笑了笑，掐灭烟头，站起身，“那就说定了。希望明天……是个晴天。”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夜莺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酒吧，很快消失在门外的人群中。
阿泰立刻凑了过来：“夜莺姐，怎么样？谈成了？”
“明天验货再说。”夜莺面无表情，心中却波涛汹涌。
她低头，假装整理衣袖，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刚才林峰起身时，极其隐蔽地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她手中。
那是一个皱巴巴的、空了的廉价打火机，外壳己经被磨得发白。
夜莺握紧那个打火机，感受着它冰冷的塑料外壳。
她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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