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檀庄园的书房密码如同一个幽深的漩涡，在夜莺脑中不断回旋，而那枚冰冷的图书馆座位牌和“北边来的光”的隐喻，更是像钩子一样挂住了她的全部心神。然而，坤三的软禁令和庄园日益森严的守卫，如同无形的铁栅，将她牢牢困在这片华丽的牢笼之中，寸步难行。
左肩的伤口在缓慢愈合，痒意替代了疼痛，却更令人焦躁。她深知，自己必须保持绝对的耐心和冷静，任何一丝急于离开的迹象，都可能引来坤三更深的试探。
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她几乎快要按捺不住时，悄然降临。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阿泰鬼鬼祟祟地找到正在回廊下看似发呆的夜莺，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邀功和紧张的神色。
“夜莺姐，坡脚村的‘老坑’那边，出了点…小麻烦。”阿泰压低声音，眼神躲闪。
坡脚村？夜莺心中一动，那是位于庄园势力边缘的一个贫困山村，村民多以种植少量甘蔗和玉米为生，但也因此更容易被毒贩的蝇头小利诱惑，成为最底层的眼线或运货脚夫。“老坑”则是一个废弃的小型锡矿坑，地势隐蔽，常被用来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低级别交易或货物中转。
“什么麻烦？”夜莺语气平淡，仿佛不甚在意。
“是…是关于之前那批‘糖’的事…”阿泰说得含糊，但夜莺明白，“糖”往往指代最粗糙的低纯度海洛因或鸦片膏，专门倾销给最底层的瘾君子。“那边收货的‘散客’最近不太安分，嫌货次，压价，还差点跟咱们的人动手。负责那片的‘鬣狗’处理不了，又怕闹大了惊动上面，就…就想请您去看看，您面子大，镇得住场子。”
夜莺立刻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鬣狗”那种小头目，欺软怕硬，通常只会用更凶狠的手段压服那些“散客”，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主动向上求援，尤其还是求到她这个刚刚“静养”的人这里。这更像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一个想把她引出庄园的试探。
是坤三的又一次考验？想看她在受限之下如何反应？还是坤三的暗中安排？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这种屁事也来烦我？‘鬣狗’是干什么吃的？”
阿泰吓得一缩脖子，连忙道：“是是是，我也这么说！但那家伙怂包一个，说那边村民最近好像也有点不对劲，抱团了，他怕硬来会出大事…而且…”他凑得更近，声音几乎成了气音，“…听说跟之前跑掉的那对姐弟有点关系…”
玛雅和小恩！
夜莺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坤三的试探，这极有可能是玛雅那孩子搞出来的动静！她用某种方式，联系上了阿泰这条线，编织了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试图与她取得联系！
好聪明的姑娘！利用了底层毒贩的怯懦和怕事心理，又巧妙地牵扯出可能引起“夜莺”关注的点。
夜莺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傲不耐的样子，沉吟片刻，才勉为其难地道：“行了，真是废物。去备车吧，我去看看。别声张，免得先生觉得我连这种破事都要管。”
“是是是！谢谢夜莺姐！”阿泰如蒙大赦，赶紧跑去准备。
车子驶出香檀庄园，夜莺的心并未放松。她仔细留意着后视镜，确认是否有车辆跟踪。阿泰开着车，显然也有些紧张，一路无话。
坡脚村比夜莺想象的更加破败。低矮的吊脚楼稀疏地散落在山坳里，泥土路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和烧柴火的味道。村民们的眼神麻木而警惕，看到他们的车，纷纷低下头或躲回屋里。
“老坑”在村后一片树林里。到达时，只见“鬣狗”和两个手下正焦躁地等在那里，对面是十几个面黄肌瘦、拿着锄头柴刀、神情紧张的村民。地上散落着几个破烂的麻袋，里面露出一些劣质的毒品块。气氛剑拔弩张。
看到夜莺下车，“鬣狗”像看到救星一样跑过来，点头哈腰：“夜莺姐，您可来了！这帮刁民反了天了！”
夜莺冷冷瞥了他一眼，没理会，径首走向那些村民。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很快锁定了一个站在最后方、低着头、用破头巾包着大半张脸的瘦小身影——虽然伪装得很好，但那身形分明就是玛雅！
“怎么回事？”夜莺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
一个看起来像是村长老模样的老人，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夜…夜莺小姐…不是我们闹事…是这次的‘糖’…实在太次了…根本卖不掉…换不到足够的粮食…‘鬣狗’大哥还要原价收…我们…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夜莺冷笑一声，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玛雅的方向，“活不下去就有胆子闹事了？谁给你们的底气？”
村民们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恐惧，但没有人后退，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那个带头巾的身影。
玛雅微微抬起头，目光与夜莺接触了一瞬，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又迅速低下。
夜莺瞬间了然。玛雅不想在此刻相认。她是要借这个机会，让自己看到她的“成果”，并建立一种新的、更隐秘的联系方式。
夜莺心中快速权衡。她必须既安抚村民（保护玛雅），又维持“夜莺”的人设（震慑鬣狗）。
她转身，猛地一巴掌扇在“鬣狗”脸上！力道之大，打得他一个趔趄！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她厉声骂道，“拿这种垃圾糊弄人，还想原价收？坏了先生的名声，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鬣狗”被打懵了，捂着脸不敢说话。
夜莺又看向村民，语气稍缓，却依旧冰冷：“这次的事，就算了。货，你们留下自己处理。该给的粮食，”她看向“鬣狗”，“按老规矩七成给。下次再拿这种货色出来，或者再敢聚众闹事，”她的目光骤然变厉，“后果你们知道。”
村民们愣住了，随即露出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般的表情，纷纷鞠躬道谢。
“鬣狗”虽然肉疼，但更怕夜莺，连连称是。
夜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车子。在经过玛雅身边时，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手指极其轻微地一弹，一个小纸团精准地落入了玛雅脚边的草丛里。
玛雅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
夜莺上车，离开。从后视镜里，她看到村民们在玛雅的暗示下，正沉默地散去。
回程路上，夜莺闭目养神。阿泰和“鬣狗”则对她更加敬畏。
那张纸条上，只写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地名：明晚子时，村东废弃的水碾房
---
第二天子时，夜莺凭借对庄园巡逻规律的熟悉，再次冒险从陈师傅提供的管道悄然离开。月色昏暗，山林寂静无声。
废弃的水碾房里，蛛网密布，巨大的木轮停止转动，空气中弥漫着谷物霉变和潮湿石头的气味。玛雅早己等在那里，见到夜莺，她立刻跪了下去，却被夜莺一把拉住。
“起来，长话短说。”夜莺低声道。
玛雅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激动又紧张：“夜莺姐…谢谢您…谢谢您救了阿弟，还有昨天…”
“那些废话以后再说。”夜莺打断她，“你怎么做到的？”她指的是让村民敢于对抗，并能精准传递消息。
玛雅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我回来后，不敢回原来的家。躲在村里一个废弃的窝棚里。阿弟的病好了很多。我…我实在恨透了水蟒帮，恨透了那些毁了我们生活的人…但我不知道能做什么…”
“后来，我看到村里很多人因为‘糖’和‘石头’（毒品），过得生不如死，家破人亡。我就…我就偷偷找那些最苦、最恨、但又还有点良心的人…告诉他们，我知道一条也许能摆脱这种日子、甚至报仇的路，但很危险…”
“起初没人信。后来，我…我用您之前给我的钱，买了一点真正的粮食，分给了几家最困难、孩子快饿死的人家…他们才开始慢慢信我。”
“我不敢说太多，只告诉他们，如果看到奇怪的人或事，比如陌生的车队、藏在林子里东西、或者像‘鬣狗’这样的人有什么异常举动，就记下来，偷偷告诉我。我用…用捡来的烟盒纸、芭蕉叶，教他们画最简单的记号，比如几个圈代表多少人，箭头代表方向…像小时候玩游戏一样…”
玛雅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坚定：“慢慢的，知道的人多了点…砍柴的、放牛的、挖野菜的…眼睛就多了。‘鬣狗’那次压价，只是个借口…我是想…我是想必须让您知道，我们…我们也许能有点用…”
夜莺静静地听着，心中震撼。这是一个极其原始、脆弱却又充满生命力的情报网络的雏形。它建立在仇恨、绝望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之上，用最朴素的方式运行着。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夜莺声音低沉，“一旦被发现，整个村子都会遭殃。”
“知道！”玛雅用力点头，眼神决绝，“但像现在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夜莺姐，我不懂大道理，但我知道，那些坏人怕光！我们这些活在泥地里的人，哪怕只能聚起一点萤火虫的光，也能让他们不舒服！只要您告诉我们该看什么，该记什么！”
夜莺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坤三有他的高科技和精密网络，但在这片土地上，最不起眼的尘埃，或许也能迷住巨人的眼睛。
“好。”夜莺终于点头，“听着，玛雅。不要主动做任何事。像以前一样，只用眼睛看，用耳朵听。重点留意几种情况：有没有陌生的、看起来很有钱有势的人来附近？有没有不属于村里也不属于‘鬣狗’那种人的车辆进出？附近山林里，有没有突然多出来的新小路或者被掩盖的旧路？听到任何关于‘沙泰’、‘先生’、或者…‘裁缝’的字眼，都要记住。”
她交给玛雅一包特制的、遇水才会显影的简易“纸张”（其实是处理过的某种树皮内膜）和一支看似普通的炭笔：“用这个记。平时看起来是白的。需要时，蘸点口水或雨水，字才会出来。看完立刻毁掉。”
玛雅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藏好。
“保护好自己和你弟弟。情报不重要，你们的命更重要。非到万不得己，不要再像这次一样冒险联系我。”夜莺叮嘱道。
“我明白！”玛雅郑重地点头。
就在这时，夜莺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夜枭的啼叫——但那声音的频率和节奏，与她进村前听到的截然不同！
不是真正的夜枭！是预警！
她猛地捂住玛雅的嘴，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己握住了匕首，身体紧贴水碾房冰冷的石壁，屏息凝神。
外面，有极其轻微的、几乎融于夜风的脚步声，正在靠近水碾房！不止一个人！而且动作非常专业，正在形成包围！
是谁？！坤三的人？陈师傅？还是水蟒帮的余孽？
玛雅吓得浑身发抖，但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夜莺的心沉到谷底。她的行踪暴露了！这个刚刚萌芽的、脆弱的线人网络，难道就要这样被瞬间掐灭？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一片死寂。
然后，水碾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冰冷的、细长的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从门缝中射了进来，缓缓扫过屋内。
(http://www.220book.com/book/MUD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