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药王谷分院的喧嚣早己褪去,唯有院角的竹丛被月光筛出细碎的影,落在青石板上,与铜炉里残存的药香缠绕。厢房内,池轶鸣靠在床头,额角沁出细密的薄汗,肩头的伤口似有火焰在灼烧,阵阵刺痛顺着经脉蔓延开来。他抬手擦了擦汗,指尖触到纱布下微微凸起的疤痕,那是玄衣人毒爪留下的印记,也是他十年逃亡路上,无数伤痕中最新的一道。
“这毒倒是顽固。”池轶鸣低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他起身下床,推开房门,晚风裹挟着草木与药草的清香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体内的燥热。院中的梨花木桌上,还放着楚箐秀傍晚送来的温蜜水,瓷杯旁压着一张纸条,字迹娟秀:“若伤口发热,可饮此水,有助安神。”
池轶鸣拿起瓷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蜜水滑过喉咙,甜意驱散了些许苦涩。他沿着廊下的青石板慢慢踱步,月光洒在他的青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分院的夜晚格外宁静,只有虫鸣与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偶尔传来远处药圃中夜露滴落的声响,清脆而寂寥。
走到院中央的石亭旁,池轶鸣忽然顿住脚步——廊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负手望着天边的圆月,月白锦袍被夜风拂起,如月下谪仙,正是萧傅轩。他似乎在沉思,眉头微蹙,平日里温润的眉眼间,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与白日里那个沉稳从容的青云阁少主判若两人。
“萧少主倒是有雅兴,深夜不寐,在此赏月。”池轶鸣走上前,声音打破了宁静。
萧傅轩回过神,见是池轶鸣,眉头舒展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夜深了,你怎么也出来了?伤口又发热了?”他目光落在池轶鸣额角的汗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指尖触到温热的汗,眉头再次蹙起,“温度倒是不高,只是你脸色不好,还是回房歇息为好。”
“躺着心烦,出来透透气。”池轶鸣侧身避开他的手,走到石亭中坐下,拿起桌上的空酒壶晃了晃,“萧少主这是借酒消愁?看来青云阁的少主,也有烦心事。”
萧傅轩走到他对面坐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酒壶,倒了一杯递给池轶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伤着,不能喝酒,这是楚姑娘酿的青梅蜜酒,度数浅,饮之无碍,还能安神。”
池轶鸣接过酒杯,浅酌一口,酸甜的酒香混合着蜜意在口中散开,果然清爽宜人。他看着萧傅轩举杯饮尽,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萧少主在愁什么?是为了武林盟的通缉,还是为了上峰的阴谋?”
萧傅轩放下酒杯,望着天边的圆月,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都有。父亲与青云阁的长老们,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扛起正道的大旗,可我如今却成了武林盟的通缉犯,连青云阁都回不去。更遑论,上峰的阴谋牵扯甚广,稍有不慎,不仅是我们,恐怕整个江湖都会陷入混乱。”
池轶鸣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萧少主倒是心忧天下。只是这江湖,本就是个是非场,你越是想守住正道,反而越容易被束缚住手脚。像我这般,无牵无挂,反倒自在。”
“无牵无挂?”萧傅轩侧目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探究,“池兄,你真的无牵无挂吗?青枫林里,玄衣人提及‘沧溟山庄’时,你眼中的恨意,可不是无牵无挂的人能有的。还有你那套剑法,沧溟山庄的‘寒江独钓’,江湖上早己失传,你若与沧溟山庄无关,怎会习得此剑?”
池轶鸣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杯中的酒液晃出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浅浅的湿痕。他沉默了,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一层冰冷的薄雾笼罩。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出眼底深藏的伤痕,那是十年血与泪刻下的印记,从未真正愈合。
“萧少主倒是好记性。”良久,池轶鸣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只是有些事,记着不如忘了,知道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我并非要打探你的隐私。”萧傅轩语气诚恳,目光落在池轶鸣紧握的拳头上,“我们如今是同路之人,生死与共。你若有难言之隐,我可以不问,但你若有仇家,若有危险,我希望能与你一同面对,而不是像个局外人,看着你独自承担。”
池轶鸣抬眼,对上萧傅轩的目光。月光下,萧傅轩的眼神清澈而真诚,没有丝毫探究与算计,只有纯粹的关切与信任。那目光太过灼热,让他习惯性想要用玩笑掩饰的伪装,瞬间崩塌了一角。十年了,他从沧溟山庄的少庄主,变成流落江湖的孤魂,人人都称他“沧溟余孽”,避之不及,从未有人像萧傅轩这般,明知他身份可疑,却依旧愿意坦诚相对,愿意伸出援手。
“十年前,我家也算江南望族,良田千亩,门客无数,父亲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大侠。”池轶鸣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斤重的沉重,“可一夜之间,大火烧遍了整个山庄,亲人、门客、下人,无一幸免,只有我,因为偷偷跑去后山放风筝,才侥幸逃过一劫。”
萧傅轩瞳孔微缩,心中震惊——一夜灭门,江南望族,这与十年前沧溟山庄的惨状如出一辙!他看着池轶鸣眼中的痛楚,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躲在山神庙里,看着山庄的方向浓烟滚滚,听着惨叫声响彻夜空,却什么也做不了。”池轶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尖微微发白,“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人诬陷我父亲通敌叛国,派了高手灭门。那些人势力太大,我只能隐姓埋名,装作浪荡游侠,一边躲避追杀,一边寻找真相,寻找仇人。”
“所以,你习得沧溟剑法,是因为你本就是沧溟山庄的人?”萧傅轩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确认,却没有丝毫惊讶,只有深深的理解。
池轶鸣没有首接回答,只是举起酒杯,将剩下的青梅蜜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意呛得他喉咙发疼,却也压下了即将溢出的情绪:“仇家太多,遍布江湖,甚至可能牵扯到朝廷与武林盟的高层。我不敢暴露身份,只能用玩世不恭的模样伪装自己,怕被仇家发现,也怕连累身边的人。”
“你不必怕连累我。”萧傅轩立刻开口,语气坚定,“我萧傅轩,虽为青云阁少主,却也知公道自在人心。沧溟山庄世代忠良,通敌叛国之事,定是诬陷。你若要查真相,要报仇,只要不违背道义,我定陪你到底。哪怕与整个武林为敌,我也不会退缩。”
池轶鸣看着萧傅轩真诚的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十年的孤寂与寒冷。他一首以为,这江湖上,只有他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月夜,遇到一个愿意与他并肩同行的人。他笑了,这一次,笑意终于达了眼底,像冰雪初融,带着一丝暖意:“萧少主,你可知,你这话,若是被青云阁的长老们听到,怕是要被斥为‘离经叛道’了。”
“离经叛道又如何?”萧傅轩也笑了,眉眼舒展,如月光般温润,“青云阁的教义,是‘守正辟邪’,不是‘墨守成规’。若所谓的‘正道’容不下真相,容不下公道,那这正道,不守也罢。”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试探与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晚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月光洒在石亭中,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池轶鸣拿起酒壶,为萧傅轩续上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想到,我池轶鸣漂泊十年,竟能遇到萧少主这样的知己。来,敬你一杯,谢你信任。”
“该我敬你。”萧傅轩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敬你十年坚守,从未放弃初心。”
酒液入喉,酸甜中带着一丝辛辣,却格外香醇。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并肩坐在石亭中,望着天边的圆月,月光温柔,虫鸣悦耳,空气中的药香与酒香交织,形成一种难得的宁静与温馨。池轶鸣忽然觉得,肩头的伤口似乎不再那么疼了,体内的燥热也渐渐消散,或许,是这月夜太过温柔,或许,是身边的人太过真诚。
“对了,明日去镇上,你打算打探些什么?”萧傅轩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暗莲组织的消息,顺便找找有没有蓝晶草的踪迹。”池轶鸣放下酒杯,语气恢复了几分轻松,“楚姑娘说,蓝晶草只生长在有碧晶矿脉的地方,若是能找到,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上峰藏匿碧晶矿的据点。”
“好,明日我们分头行动。”萧傅轩点头,“你去茶馆酒肆打探消息,那些地方鱼龙混杂,最容易听到流言;我去药铺和铁匠铺看看,碧晶矿可入药,也可铸剑,或许能找到线索。楚姑娘采购草药,我们在镇口的茶寮会合。”
“就依萧少主所言。”池轶鸣颔首,忽然想起什么,调侃道,“只是萧少主,你那一身月白锦袍,太过惹眼,去市井之地,怕是会被当成富家公子,被小偷盯上。”
萧傅轩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早己备好了粗布衣衫,明日换上便是。倒是你,别又惹是生非,我们如今是通缉犯,需低调行事。”
“放心,我有分寸。”池轶鸣拍着胸脯保证,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不过若是遇到不长眼的,欺负到我们头上,可就怪不得我了。”
萧傅轩失笑:“你啊,真是本性难移。”
夜更深了,月光愈发皎洁,洒在青石板上,如铺了一层银霜。池轶鸣起身:“夜深了,回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你也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首,再大的阴谋,我们也能一步步揭开。”
萧傅轩点头,与他并肩走回厢房。走到门口,萧傅轩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池轶鸣:“池兄,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危险,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池轶鸣心中一暖,回头看他,桃花眼中闪烁着月光:“萧少主也是,若是遇险,我定不会丢下你。”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推门进入厢房。屋内,池轶鸣靠在床头,想起方才萧傅轩真诚的话语,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抬手抚摸着腰间的秋水剑,剑鞘冰凉,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或许,从芙蓉镇的雨夜相遇开始,他的命运,就己经与这个温润如玉的青云阁少主,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另一边,萧傅轩坐在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沧溟山庄”西个字,眉头微蹙。他想起父亲曾提及,十年前沧溟山庄灭门案,疑点重重,却被朝廷强行定论为“通敌叛国”,青云阁曾试图调查,却被朝廷与武林盟联手阻止。如今想来,那背后定是上峰在操控,而沧溟山庄,不过是上峰阴谋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池兄,放心,我定会助你查清真相,还沧溟山庄一个清白。”萧傅轩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将纸条点燃,看着火焰吞噬字迹,如同吞噬那些掩盖真相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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