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战车的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
厚重的装甲隔绝了外面的风沙，却隔不断那股令人心悸的震动。
车厢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战术应急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汗水和机油混合的独特味道。
这是蛟龙突击队员们最熟悉的气味。
距离目标地点，巴塞姆镇，还有六十公里。
预计行驶时间，一个多小时。
这一个多小时，是他们在这场该死的战争中，难得的喘息之机。
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又补充了弹药。
每个人的身上都挂满了沉甸甸的弹匣和手雷。
佟莉和“石头”张天德，两个机枪手。
此刻正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头挨着头，睡得正沉。
高强度的战斗榨干了他们每一分体力。
哪怕是在这颠簸如筛糠的车里，他们也能迅速进入深度睡眠，恢复宝贵的精力。
李懂没睡。
他怀里抱着自己的狙击观察镜，眼睛一会儿看看外面飞逝的荒漠。
一会儿又瞟向身边正在擦拭武器的严华。
他坐立不安，屁股在座位上挪来挪去，好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严华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用通条擦拭着枪管。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仿佛他手里的不是杀人的武器，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艺术品。
“严华哥。”
李懂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
严华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手上的动作没停。
“你……你还有多少发狙击弹？”
李懂问完，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蠢。
严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看了李懂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让李懂心里莫名一紧。
“你身上还有多少？”
严华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我……我这里还有三个备用弹匣，三十发。”李懂老老实实地回答。
“给我。”
严华伸出手，言简意赅。
“啊？”
李懂愣住了。
“给我。”
严华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李懂虽然满心疑惑。
但还是手忙脚乱地从自己战术背心上卸下那三个沉甸甸的弹匣，递了过去。
严华接过来，随手塞进了自己的弹药包里，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加上我自己的，现在，足够把一百个以上的目标，挨个儿点名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李懂却听得眼皮首跳。
一百个？
开什么玩笑！
“严华哥，这次……这次任务，是不是特别难？”李懂压低了声音，凑了过来。
“你说呢？”
严华把通条收好，开始检查枪机。
“巴塞姆镇，那是扎卡组织在伊维亚的老巢，核心据点。”
“你觉得是简单，还是困难？”
严华的话，让李懂的脸色白了几分。
他当然知道难。
“可……可我们不是要潜入营救吗？也许……也许可以避免正面交火？”
李懂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严华闻言，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潜入？”
“你当是玩《细胞分裂》呢？一个人摸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出来？”
“李懂，清醒一点。”
“我们是八个人，八个全副武装的活人，不是八个幽灵。”
“在敌人的心脏地带，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所以，准备好打一场硬仗吧，正面冲突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严华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李懂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浇灭。
“那……那要是开打了，我们怎么办？”李懂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怎么办？”严华把枪机装了回去，拉动枪栓，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按我们平时训练的来，听队长指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别忘了，上次在山里，我一个人就干掉了一百多个。”
这话里带着一股傲气，但更多的是一种让李懂安心的力量。
然而，李懂却摇了摇头。
“那不一样，严华哥。”
“上次我们有心算无心，占据了绝对的地形优势，而且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这次是巷战，在人家的地盘上，到处都是楼房和死角。”
“情况太复杂了，狙击手的优势会被无限压缩。”
李懂虽然实战经验不足，但理论知识却非常扎实。
他很清楚，巷战对于狙击手来说，就是个噩梦。
严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还真不是个只会跟在屁股后面的菜鸟。
“你小子，懂的还不少。”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严华饶有兴致地问。
“我……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啊。”
李懂被他问得一窘，“如果是你指挥，你会怎么打？”
严华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狙击枪冰冷的枪身上敲击着。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战车的颠簸。
李懂紧张地看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知道，这个问题，或许有些越界了。
但他是真的想知道。
在严华这种顶尖狙击手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构思一场必死之战的。
许久，严华才重新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深邃得让李懂有些心慌。
“如果是我指挥……”
严华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会让徐宏和陆琛他们两个突击手，想办法换上本地人的衣服。”
“混进镇子里，找到人质的具置，这是第一步。”
“同时，我会和你在镇子外围，找一个最高的，视野最好的狙击点。”
“控制住整个镇子的交通要道和制高点。”
“一旦他们确定了位置，发出信号。”
“我们就用最快的速度，里应外合，把人救出来，然后撤离。”
“这是最理想的状况，A计划。”
李懂听得连连点头，这确实是标准的人质营救战术。
“那……那如果暴露了呢？”李懂追问。
“如果暴露了，B计划。”
严华的眼神冷了下来。
“我会让徐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冲到扎卡的弹药库，把它给炸了。”
“用一场巨大的爆炸，制造混乱，吸引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
“然后，我们趁乱，强行救人，再杀出一条血路。”
李懂的心，沉了一下。
强行救人，杀出一条血路。
这几个字，背后代表着无法预估的伤亡。
“那……那要是……”
李懂的嘴唇有些发干，他不敢问出那个最坏的可能。
“如果，我们中有人受伤，或者……牺牲了呢？”
严华替他问了出来。
他扭过头，首首地看着李懂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平静，也没有了冰冷。
而是一种……一种让李懂无法形容的东西。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那就启动C计划。”
严华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要把这铁皮车厢都冻住的寒气。
“没有什么C计划了。”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笑。
“那我们就不走了。”
“我会让佟莉和石头把所有重机枪子弹全部打光。”
“我会把每一发狙击弹，都送进一个敌人的脑袋里。”
“我们会把那个镇子上，所有拿起武器的武装分子，一个不留地，全部屠干净。”
“用他们的血，给我们的兄弟，陪葬。”
李懂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他终于明白，严华刚刚说自己能干掉一百个人，那不是吹牛，也不是战术恐吓。
那是一个承诺。
一个用生命和子弹，写下的血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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