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止安的电话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许清欢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她看着工作台上那几本写着“绝密”的笔记，又瞥了一眼墙角那个沉甸甸的木箱，昨夜发现“宝藏”的兴奋感，己被一种隐约的不安所取代。
“蜃楼”……临界点……这些词汇透着一股不祥的神秘感。而陆止安，一个身处科技前沿、追求极致确定性的男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如此急切地要敲定一份古籍修复方案。
是巧合吗？
许清欢甩甩头，试图驱散这无端的联想。当务之急，是准备好棋谱的修复方案，以及……将这些意外得来的手稿和图纸妥善处理。她定了定神，将笔记和图纸用干净的宣纸重新包好，锁进工作室里最坚固的那个防火防潮柜深处。那个沉重的木箱，则暂时推移到书架背后的角落，用一块厚布盖好。
做完这一切，天色己经大亮。她快速打扫了工作室，烧水，泡上一壶新的安神茶。当茶香再次弥漫开来时，她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无论陆止安为何而来，她都需要以专业的态度面对。
上午九点五十分，一辆黑色的轿车准时停在了工作室外的巷口。车门打开，陆止安走了下来。他今天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休闲西装，少了昨日纯粹的商务感，但依旧身姿挺拔，气场迫人。
他手中没有像昨天那样提着那个珍贵的棋谱木盒，而是拿着一个超薄的平板电脑。他走进工作室时，许清欢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阳光透过窗格，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陆先生，很准时。”许清欢放下喷壶，微笑着打招呼，态度客气而疏离。
陆止安的目光快速扫过工作室，似乎想捕捉任何一丝与昨日不同的细节。一切如旧，整洁，安静，充满了令人心安的陈旧气息。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许清欢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比昨天更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温婉。
“我一向准时。”他走到茶案旁，很自然地坐在了昨天的位置上，将平板电脑放在一旁。
许清欢为他斟上茶，然后拿出一个早己准备好的文件夹，里面是她连夜整理出来的、针对那本明代棋谱的初步修复方案。
“陆先生，这是初步方案，您可以先过目。”她将文件夹推过去，“里面包括了详细的损毁评估、分阶段修复步骤、预计耗时、所需材料清单，以及对应的费用明细。”
陆止安接过，打开。方案做得极其专业和详尽，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每一步都有原理说明和风险提示，费用构成也清晰透明。他快速浏览着，大脑像处理商业计划书一样，高速分析着其中的逻辑链。
“超声波清洗池？酶解剥离液？”他指着材料清单上的专业术语，抬头看向许清欢，眼神锐利，“这些化学药剂，会不会对原本的纸张造成二次伤害？数据的依据是什么？”
许清欢对他的提问并不意外。她从容地拿出几份国内外权威期刊的论文复印件，以及她过往成功修复类似严重损毁案例的档案记录。
“陆先生，这些都是经过验证的技术。超声波清洗的频率和时长需要精确控制，酶解液的浓度和PH值更是关键。我们有自己的实验室进行小样测试，确保安全有效后才会上手原件。所有数据都有实验支撑。”
她的解释条理清晰，证据充分，完全是用他能够理解的“数据化”语言在进行沟通。陆止安眼中的质疑稍减，但紧接着，他指出了核心问题。
“方案很详细，但时间周期依然太长。六个月到一年，这中间存在太多不确定性。能否压缩？比如，增加人手，并行作业？”
许清欢轻轻摇头，语气温和但坚定：“修复古籍，尤其是这种程度的‘重症患者’，就像医生做一台极其精细的手术，无法‘并行作业’。每一页都需要单独处理，心急是最大的敌人。增加不熟悉流程的生手，反而会增加风险。时间，是保证修复质量的必要成本。”
又是“时间”。陆止安的指尖在平板电脑的边缘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不得不承认，许清欢的专业素养无可指摘，她的方案建立在严谨的科学依据和丰富的实践经验之上。
但漫长的周期和不确定性，依然是他决策的巨大障碍。
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阳光透过窗格，在两人之间的茶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止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温润，与他平时喝惯的浓咖啡截然不同。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工作室西周，最后，定格在许清欢工作台一角，那个她平时放置一些零碎小物件的藤编篮子里。
篮子里，除了剪刀、尺子等工具，还放着几枚形状奇特的金属零件，像是某种精密仪器的齿轮和弹簧，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油污。这与整个工作室古朴的氛围格格不入。
许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微微一紧。那是她昨天为了打开那个锈死的木箱，用的撬棍和螺丝刀上的零件，不小心掉在了里面。
陆止安放下茶杯，状似随意地问道：“许老师除了修复古籍，对机械也有兴趣？”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许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动声色地将篮子往旁边挪了挪，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偶尔会帮朋友看看一些老物件，算不上兴趣。”
陆止安没有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他转换了话题，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了几下，调出了一份电子文档。
“关于费用，我可以接受。”他开口，抛出了一个让许清欢意外的决定，“甚至可以预付百分之五十。”
许清欢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不符合他昨天表现出来的、对“性价比”的极致追求。
“但是，”陆止安话锋一转，将平板电脑转向她，屏幕上是一个设计极其现代、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效果图，“我希望修复的主要场所，不在你这间工作室，而是在我这里。”
“什么？”许清欢愣住了。
“我会在我的公司内部，按照最高标准，为你建造一个临时的、完全符合古籍修复要求的恒温恒湿无尘实验室。所有的设备，都会采用目前最顶级的配置。”陆止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这样，我可以实时看到修复进度，最大程度降低外界环境带来的风险。而且，我公司的安保级别，远高于这里。”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许清欢的意料。去他的公司进行修复？这意味着她将长时间处于他的视线之下，失去对自己工作节奏和环境的完全掌控。
“这……不符合行规，陆先生。”许清欢试图拒绝，“修复工作需要在熟悉且稳定的环境中进行……”
“规矩是人定的。”陆止安打断她，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或者，许老师是担心……在我那里，会有什么不方便被发现的东西吗？”
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那个放着金属零件的藤篮。
许清欢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起了疑心！是因为她昨天的匆忙离开，还是因为别的？他到底在试探什么？难道那个“蜃楼”项目，真的与他有关？
工作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安神香的青烟依旧袅袅，却再也无法让人平静。
许清欢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她迎上陆止安深邃而探究的目光，知道自己面临一个抉择。
是坚持原则，拒绝这个充满控制欲和未知风险的提议，可能失去这个重要的委托，但也可能远离潜在的麻烦？
还是……接受它，进入他的领地，一方面可以解决工作室可能面临拆迁的资金压力，另一方面，或许也能有机会弄清楚，这个陆止安，和那箱“绝密”手稿，到底有没有关系？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回答时——
“叮铃铃——”
工作室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清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起身：“抱歉，陆先生，我接个电话。”
她走到工作台旁，拿起听筒：“喂，你好，‘时光修复工作室’。”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她有些熟悉的、温和而富有磁性的男声：“清欢，是我，顾言。听说你昨天在城东的老库房找到些有意思的东西？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先睹为快？”
是那个青年收藏家，顾言！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
许清欢握着听筒，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背对着陆止安，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正牢牢地钉在她的背上。
前有陆止安充满试探的“邀请”，后有顾言似乎意有所指的“问候”。
她感觉自己仿佛突然站在了一个旋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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