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墨汁的旧布，把废弃工厂裹得严严实实。铁门外的风卷着碎沙，一下一下拍在墙皮剥落的砖缝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面包车熄火后，最后一丝引擎的颤抖也被黑暗吞没，只剩远处荒草里断断续续的虫鸣，替这场绑架配上阴冷的背景乐。
苏晚被反绑在铁椅里，腕上的尼龙绳勒进皮肉，像两条吐着信子的蛇，冰凉、滑腻，却带着倒刺。
铁椅早被拆去坐垫，只剩一副锈骨，寒气顺着尾椎一路爬上来，逼得她轻轻打颤。嘴上的胶带被汗濡湿，边缘卷翘，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股酸涩的塑胶味，呛得喉咙发苦。
她不敢乱动，只把舌尖抵在齿背，强迫自己数心跳——一、二、三……数到第七下，她听见林子墨的皮鞋碾过碎玻璃，咯吱，咯吱，像钝刀割在神经上。那声音停在她面前，带着烟味与焦躁的鼻息。
“别瞪了，再瞪也逃不出去。”林子墨蹲下来，刀背贴着她的脸颊滑过。金属的凉意惊得她睫毛一抖，却倔强地没有闭眼。
刀面映出她的影子，也映出他充血的眼——那里头有困兽的狠，也有穷途末路的怕。
苏晚把呼吸放轻，像前世死前最后那一刻，把恐惧折成薄片，塞进胸腔最深处。
她想起陆庭渊教她的：越是刀口舔血，越要笑得温柔。于是，她微微弯了弯眼角，那笑意像冷夜里一簇将熄未熄的火，小，却亮得刺目。
“给陆庭渊打电话，一个亿现金，天亮前送到城西废弃仓库。”林子墨的声音被烟砂磨得嘶哑，“敢报警，我就把你脱光了拍照片，一张一张寄给他。”
苏柔立刻接话，声音尖细，像指甲刮过玻璃：“不准带人！敢耍花样，就撕票！”她站在昏黄的灯泡下，颧骨被光影削得极高，唇角却垂着，一副受尽委屈又不得不狠的模样。
苏晚看得清楚——那眼底翻涌的，其实是嫉妒熬成的毒汁，前世她死时，也是这副颜色。
她垂下眼，掩住冷笑。一个亿现金，整整三吨多重，他们竟以为陆庭渊会乖乖用麻袋装好，再亲手送到他们脚下。多么荒唐，又多么可怜——像两只偷了打火机的小老鼠，妄想点燃整片森林。
胶带被“嘶啦”一声撕开，嘴唇瞬间火辣，她尝到铁锈味。林子墨把手机塞进她掌心，屏幕碎纹里映出他扭曲的脸：“打！”
苏晚没接，只抬眼看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林子墨，你绑我那一刻，就把自己逼进绝路了。陆庭渊不会给钱，他只会让你连本带利地还。”
“放屁！”林子墨一脚踹在椅腿上，铁椅向后滑了半尺，苏晚的脊背撞上凸起的钢筋，疼得眼前发黑。刀尖抵到她喉间，再进一寸就能挑断动脉，“打！不然我现在就划花你的脸！”
刀光雪亮，映出她苍白的额角，也映出她眸子里静静的嘲讽。她想起陆庭渊说过：真正的猎人，从不吠叫。于是，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一个耍赖的孩子——
“你不敢杀我。杀了我，你们拿什么换钱？”
尾音落下，厂房里忽然安静，只剩灯泡“滋啦”一声电流过火。林子墨的胸口剧烈起伏，刀尖却迟迟没再往前。苏柔慌了，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子墨哥哥，别冲动！先关她一夜，陆庭渊找不到人，自然会主动联系。”
林子墨咬牙，额角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挣破的裂缝。他猛地收刀，反手掐住苏晚下巴，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行，你狠！等陆庭渊来了，我让你们一起死！”
他甩开她，掏出她口袋里的手机。陆庭渊给她买的白色小折叠，壳子上还贴着一枚小小的向日葵贴纸，此刻在尘土里显得无辜又脆弱。林子墨冷笑一声，扬手——
“啪！”
机身砸在水泥地，屏幕瞬间炸成蛛网，电池蹦出来，滚到苏晚脚边，像一颗被剜出的眼珠。定位断了，最后一丝求救信号被黑暗吞没。
苏晚的心跟着那声脆响狠狠一坠，却又在下一秒被她自己托住——不能慌，陆庭渊说过，初始定位己经发出，他找得到她。
她垂下眼睫，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湿意。再抬眼时，只剩一片澄澈的冷。
林子墨踢开碎壳，转身往外走：“苏柔，看着她！有动静就喊我。”铁门“哐当”合上，厂房里只剩姐妹二人，隔着三步距离，像隔着一条血河。
苏柔蹲下来，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压得极低：“姐姐，你也有今天。”她笑，眼角却抽，那笑意像被撕坏的布，边缘全是毛刺，“以前你高高在上，现在，不还是任我拿捏？”
苏晚看着她，目光柔软得像看一个迷路的小孩：“苏柔，你以为绑了我，就赢了吗？”她声音轻，却字字清晰，“我死了，陆庭渊会让你陪葬。而且——”
她微微前倾，铁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像老宅夜里那扇会自己开的窗：“柳玉和我母亲的车祸，我己经查到当年维修厂的转账记录。你们母女，一个都跑不了。”
话音落地，苏柔的脸“刷”地褪尽血色。她确实偷听过母亲打电话，提到“姓陆的”和“大事”，可母亲从未承认。
此刻被苏晚点破，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后退，脚跟踢到碎玻璃，发出清脆的裂响。
“你……你胡说！”她声音发颤，却不敢抬眼。
苏晚不再追击，只静静靠回椅背，像把刀收回鞘。她知道，种子己经埋下，恐惧会替它浇水，首到苏柔自己咬开缺口。
窗外，风忽然停了。远处传来一声狗吠，短促、尖锐，像谁在黑夜里划亮火柴。苏晚闭上眼，鼻尖嗅到铁锈、尘土、还有自己血的味道。
她想起陆庭渊的怀抱，想起他低头为她系围巾时，指尖擦过她耳廓的温度。那温度此刻正顺着记忆爬上来，一寸一寸，暖透被绑得发麻的手腕。
她轻轻弯了弯唇，在心底对他说：别急，我等你。
铁门外，月光终于挣破云层，冷冷地铺进来，像一条银色的路，从她的脚边，一首延伸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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