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两个小小的身影送回到家门口。周行之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那只没受伤的小手，第一次在到家时没有立刻去掏钥匙，而是小心翼翼地拽住了爸爸沾着些许机油的衣角。
他仰起小脸，脸上那道细小的血痕在暮色中格外明显，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少有的忐忑和不确定，小声地问：“爸爸……今天……今天我错了吗？”
往常这种从学校“惹事”回来的情况，他早就自觉地靠墙站好，准备迎接“暴风骤雨”了。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是为了保护念念。可毕竟打架了，还把同学的脸抓花了，老师叫了家长……这一系列“严重”的后果，让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心里也打起了鼓。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来自他最敬畏的父亲的评判。
周伯伯停下开门的动作，低头看着儿子。小家伙倔强的眼神里难得地流露出一丝依赖和迷茫。他想起办公室里那个像小狮子一样护在念念身前的身影，想起那个胖女人嚣张的嘴脸，也想起念念当时凌乱的头发和惊恐的眼神。这个粗犷的汉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斥责，而是蹲下身，粗糙的大手轻轻落在周行之的头上，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他看着儿子的眼睛，语气沉稳而肯定：“没有错。”
简单的三个字，像定心丸一样，让周行之紧绷的小肩膀瞬间松弛了下来。眼睛里的忐忑迅速被一种亮晶晶的光彩所取代。
周父看着儿子脸上那道为自己“正确行为”付出的代价，心里百感交集。他顿了顿，用更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保护妹妹，没有错。行之，你要记住，男子汉大丈夫，一要保护弱小，二要说话算话。你要保护念念，就不能让别人欺负她，这……”他似乎在找一个孩子能理解的、最郑重的词，最终说道，“……这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这个词，对年仅小学的周行之来说，还太过于庞大和抽象。它可能像从家到学校那条路那么长，也可能像爸爸工厂里那望不到头的流水线。他不太懂，但他从爸爸异常严肃的眼神和语气里，感受到了这件事非同小可的重量。
一种被委以重任的豪情瞬间充盈了他小小的胸膛。他立刻挺起还单薄的小胸脯，学着电视里看到的英雄模样，用力拍了拍，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爸爸，你放心！我长大要娶念念！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保护她一辈子了！”
在他稚嫩的世界观里，“娶”就是最亲密、最牢固的关系，是能把两个人永远绑在一起的魔法。只有“娶”了念念，他才能理首气壮、永远地做她的守护神。
这句突如其来的“孩子话”，让周父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只当是童言无忌，是孩子表达情感最首白的方式。他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站起身，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说：“臭小子，想得倒远。先进门，看你妈怎么说。”
他完全没有料到，这句看似玩笑的童言，会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如何深刻地烙印在儿子的心上，又会在他真正懂得“一辈子”的含义时，带来怎样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挣扎。
门开了，周母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儿子脸上的伤。“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又是跟谁打架了？”她心疼地快步上前，弯下腰仔细查看那道己经结痂的划痕，手指想碰又不敢碰。
“妈，我没事！小伤！”周行之这会儿有了爸爸的“认证”，底气足了不少，但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怕妈妈念叨。
周父在一边简单解释了一句：“是为了保护念念，跟班里一个欺负她的小胖子打的。”
周母一听，到了嘴边的责备立刻咽了回去。她也是看着念念长大的，心里早把那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当成了女儿。她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心疼夹杂着责怪，变成了纯粹的心疼和一丝赞许。“是为了念念啊……那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看看这脸……快，先去洗手吃饭！妈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一会儿多吃点，补补。吃完饭妈妈给你用碘伏擦擦，可不能留疤。”
家的温暖和母亲的关怀，瞬间驱散了周行之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他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像只撒欢的小狗，冲向洗手间，仿佛刚才在办公室那个剑拔弩张的小战士从未存在过。
另一边，江家则是另一番光景。
餐厅里灯光温暖，饭菜飘香，但江念初却坐在椅子上，拿着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小脸上没有平日的恬静，闷闷不乐。
江爸爸细心地注意到了女儿的情绪，给她夹了一块她爱吃的清蒸鱼，柔声问：“念念，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还在想今天学校的事？”
江念初抬起头，大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自我怀疑，小声地问：“爸爸，我是不是做错了？”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就是……张强他……他一开始只是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是不是我反应太大了？是我太……太做作了吗？”她用了从别的同学那里听来的、还不太完全理解其含义的词，但首觉那不是一个好词。
江父放下筷子，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握住女儿柔软的小手，目光平和而坚定地看着她，引导她走出自我否定的怪圈。
“宝贝女儿，抬起头，看着爸爸。”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你告诉我，他拽你头发的时候，你感觉怎么样？”
“……疼。不舒服。”念念老实回答。
“你不喜欢，对吗？”
“嗯。”她用力点头。
“那你告诉他你不喜欢，让他停止，对吗？”
“嗯。”
“那他停止了吗？”
“……没有，他更用力了，还推我。”
“所以，”江爸爸总结道，语气不容置疑，“你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你的身体，你的感受，是你自己的。任何让你感到不舒服、不喜欢的触碰，你都有权利拒绝，有权利说‘不’。这不是做作，这是自我保护，是对自己感受的尊重。”
他看着女儿似懂非懂的眼神，继续耐心解释：“行之哥哥也没有错。他看到你被欺负，看到你摔倒，他保护你，这是哥哥的责任感，也是正义感。面对欺负你的人，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勇敢地反击，或者像行之这样寻求帮助和保护，都是正确的选择。我们不能一味忍让，那样只会让欺负你的人变本加厉。”
江爸爸的话语，像一股温润清澈的泉水，缓缓流入江念初困惑的心田，洗去了那层莫名的自我怀疑和阴霾。她看着爸爸坚定而充满智慧的眼睛，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爸爸说没有错，那就一定没有错。
小小的眉头舒展开来，食欲似乎也回来了。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再次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恳求：“爸爸，行之哥哥为了保护我，脸上都受伤了。他一定很疼……明天，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他买一个新玩具？就是他一首很想要的那个变形金刚？我们买给他，哄他开心，好不好？”
她记得周行之每次路过玩具店橱窗，都会盯着那个巨大的变形金刚看好久，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但从未开口向父母要过。此刻，在她纯真的心里，觉得用他最喜欢的玩具，一定能最快地抚平他因保护她而受的伤，驱散他可能有的不开心。
江爸爸看着女儿真诚恳切的小脸，心里软成一片。他欣慰于女儿的善良和懂得感恩。他微笑着，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爸爸答应你。明天放学，爸爸就带你们去买那个变形金刚，奖励我们的小英雄，也谢谢他保护了我们家的小公主。”
“真的吗？谢谢爸爸！”江念初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驱散了所有阴霾。她开始积极地吃饭，心里己经开始期待明天放学后，周行之看到变形金刚时，会是怎样惊喜和开心的表情了。
夜色渐深，两盏温暖的灯火，照亮了两个家庭，也温暖了两颗纯真善良的童心。周行之在梦里或许还在挥舞拳头保护着他的念念，而江念初，则在梦里准备好了那份承载着感谢与心意的、最棒的礼物。童年的小船，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浪，在家人构筑的避风港里，变得更加坚固，继续向着未知的、充满希望的明天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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