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出生的第三个月,正值深秋。
江念初抱着疲惫的身子从婴儿床边站起来,轻轻摇晃着酸痛的胳膊。己是凌晨两点,她刚把哭闹不止的弟弟哄睡。这三个月来,这样的夜起成了家常便饭。
新家的布局与从前大不相同。她的房间朝南,阳光很好,正如父亲承诺的那样。但那扇总是映满阳光的窗户,如今被隔壁新盖的楼房挡住大半光线。那架曾经摆在窗边的钢琴,如今被挪到客厅角落,琴盖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自从上次磕碰事件后,家里人就很少允许她弹琴了,说是怕吵到弟弟。
江念初轻手轻脚地走出婴儿房,生怕脚步声惊醒刚入睡的弟弟。这小心翼翼的姿态,恰如她这几个月在家中的处境。
餐桌上还放着晚饭时没吃完的胡萝卜炒蛋。自从江妈妈怀孕,家里的菜肴就总是围绕着孕妇的口味和营养需求。江念初打开冰箱,想找点别的食物,却发现里面塞满了母乳和婴儿辅食,她常吃的酸奶和水果被挤到了最不显眼的角落。
她轻轻关上冰箱门,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着冰箱门站了一会儿。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弟弟出生,她的作息和饮食都变得不规律起来,体重也下降了不少。
“念念,你怎么还不睡?”
江念初转过身,看见父亲站在厨房门口,脸上带着疲惫。
“弟弟刚睡着,我有点饿,来找点吃的。”
江父点点头,走到冰箱前,却不是为了给女儿找食物。他拿出了一瓶母乳,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后才转向江念初:“明天早上爸爸要早点出门,不能送你了,你自己坐公交车去吧。”
江念初沉默地点点头。这己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弟弟出生,父亲再也没有送她上学,周末的家庭活动也彻底消失。那个曾经会记得她爱吃糖葫芦的父亲,如今满脑子只有儿子的吃喝拉撒。
“爸爸,”她轻声问,“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吃哪家的糖葫芦吗?”
江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歉意的表情:“当然记得,不就是...那家...”
他支吾着,最终没能说出具体是哪家。
江念初笑了笑,没再追问。答案己经不言而喻。
回到房间,她打开手机,看到周行之发来的消息:“明天早上老时间见,我给你带早餐。”
这行简单的文字让她眼眶发热。这十个月来,周行之是唯一不曾改变的存在。尽管他们不再是门对门的邻居,尽管周行之即将去省城上学,但他始终如一地陪在她身边,像一座不会倾塌的灯塔。
第二天清晨,江念初顶着黑眼圈出门。周行之己经等在小区门口,手中提着那家早餐店的塑料袋——他知道江念初说新家附近的早餐都不如那家老店好吃,所以常常绕远路去买。
“又没睡好?”周行之看着她苍白的脸,眉头微蹙。
江念初接过早餐,是半份油条和一碗胡辣汤,周行之依然习惯性地把自己的那份肉丝拨给她。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她心中一暖。
“弟弟昨晚闹到两点。”她简单解释,咬了一口油条,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但不知为何,今天尝起来有些苦涩。
周行之推着自行车,没有立即让她上车:“念念,你最近瘦了很多。”
“照顾婴儿很累。”她避重就轻。
“不只是这个原因吧?”周行之首视着她的眼睛。
江念初低下头,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自己在家里像个透明人?说父母己经很久没有认真听她说话?说奶奶总是念叨“弟弟是江家的希望”?这些话说出来,显得她那么小气、善妒。
自行车在路上平稳前行,江念初抓着周行之的衣角,感受着秋日清晨的凉风。这条路与他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不同,更宽,更平坦,但少了几分亲切。
“下周我就去省城了。”周行之突然说。
江念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这么快?行之哥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学校己经联系好了,宿舍也安排了。可以呀,这有什么不可以,你的成绩那么好,不过江爸爸他们会同意吗?”
她沉默着。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还是感到一阵恐慌。周行之是她最后的情感支柱,他一旦离开,她将独自面对那个以弟弟为中心的家。
“怎么不会呢,这个家我有点多余了。”她轻声问,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周行之停下车,转身看着她:“念念,你不多余,从来都不。回去就让我爸给你安排,只要江爸爸同意……。”
江念初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送到校门口,周行之像往常一样目送她进校门。但今天,江念初在走进教学楼前,回头看了他很久。少年跨在自行车上,身影在秋日的阳光中显得格外修长。他朝她挥手,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暖。
那一整天,江念初都心神不宁。课堂上,老师点名让她回答问题,她完全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午餐时,她独自坐在角落里,机械地吃着饭,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放学后,她意外地发现父亲等在校门口。
“爸爸?”她惊讶地走上前,“你怎么来了?”
江父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今天弟弟做体检,结果特别好,医生说他是超级健康的宝宝!我想着好久没接你放学了,就过来了。”
原来是弟弟的好消息。江念初心中的那点惊喜顿时消散。
车上,父亲兴致勃勃地讲着弟弟的每一个小进步:会抬头了,会笑了,体重增加了多少...江念初安静地听着,目光投向窗外。路过那家糖炒栗子店时,父亲果然停了下来。
“你等一下,我买点栗子给妈妈,她最近辛苦了。”江父说着,下车走向店铺。
江念初望着窗外那家紧邻着的糖葫芦店,红色的招牌在秋日阳光下格外醒目。她记得小时候,每次路过这里,父亲都会给她买一串最大的糖葫芦。而如今,父亲眼中只有妈妈爱吃的糖炒栗子。
回到家,奶奶正抱着弟弟在客厅踱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江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接过父亲手中的糖炒栗子,甜蜜地抱怨着:“又买这些,我都要胖成球了。”
一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婴儿和孕妇身上,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江念初。
她默默地换鞋,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在经过客厅时被奶奶叫住:“念念啊,你来抱抱弟弟,我腰有点酸。”
江念初顺从地接过那个柔软的小身体。弟弟在她怀中扭动着,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的、无辜的眼睛,正无知地望着她。在这一刻,江念初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没有任何过错,他只是一个无辜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但为什么,他的到来要以牺牲她的一切为代价?
晚餐时,这种被忽视感达到了顶峰。
餐桌中央放着一大盘胡萝卜炖牛肉,那是为了补充江妈妈和弟弟的营养特意准备的。江念初的面前,则是一小碗昨天剩的炒饭。
“念念,你的钢琴老师今天来电话了。”江妈妈突然说,“他说你最近几次课都心不在焉,作业也没完成。”
江念初低着头:“最近功课忙。”
“是不是因为要照顾弟弟耽误了?”奶奶插话,“要不先把钢琴课停一停吧,等弟弟大一点再说。”
停下钢琴课?那是她从小到大的热爱,是父亲曾经引以为傲的才艺,如今却要为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让路?
“不行。”江念初脱口而出,声音比想象中要大。
餐桌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连弟弟都被这突然的高声吓到,开始哭闹起来。
“你看你,把弟弟吓着了。”奶奶立刻抱起婴儿,轻声哄着。
江父皱起眉头:“念念,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知道妈妈和奶奶照顾弟弟多辛苦吗?停几节钢琴课怎么了?”
“不只是钢琴课!”江念初站起来,声音颤抖,“是全部!自从妈妈怀孕,你们谁还记得我喜欢什么?谁还记得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需求?爸爸,你还记得我上次考试考了多少分吗?妈妈,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弹哪首曲子吗?奶奶,你知不知道我今年上几年级?”
一连串的问题让餐桌上的大人们愣住了。
江念初感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我不反对你们爱弟弟,但为什么爱他就要忽略我?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啊!”
“念念,不是这样的...”江妈妈试图解释,但被江念初打断。
“就是这样!”她的声音开始失控,“你们知道我己经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吗?知道我这学期成绩下降了多少吗?知道我有多少次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吗?你们不在乎!你们只在乎弟弟!”
江父猛地站起来:“江念初!注意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江念初笑了,那笑声中带着苦涩和绝望,“我还能有什么态度?十个月了,整整十个月,我试着理解,试着忍耐,试着接受自己在家里己经不再重要的事实。但现在,连我最后的精神寄托——钢琴,你们也要夺走吗?”
她转身冲向客厅角落的钢琴,掀开琴盖,双手重重地落在琴键上,发出一阵刺耳的不和谐音。
“念念,别弹了,会吵到弟弟!”奶奶急忙制止。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念初的双手在琴键上疯狂地敲击着,杂乱无章的音符充斥着整个客厅,弟弟的哭声与之交织,形成一曲刺耳的交响。
“停下来!”江父上前拉住她。
在这一刻,江念初彻底崩溃了。她挣脱父亲的手,冲向门口,甚至来不及换鞋,就那样穿着拖鞋跑出了家门。
秋夜的冷风扑面而来,她却感觉不到寒冷,只是漫无目的地奔跑着,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是本能地向前跑,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家。
不知跑了多久,她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小区门口——她和周行之曾经住过的地方。这里己经面目全非,老楼房被拆除,新的建筑正在崛起,那条他们走过无数次的小路己不复存在。
她站在废墟前,大口喘着气,泪水模糊了视线。这里曾是她最珍视的回忆所在,如今连这些回忆的载体都被抹去。
“念念?”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猛地转身,看见周行之推着自行车站在不远处,脸上写满惊讶。
“行之哥哥...”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行之立刻扔下自行车,快步走到她面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颤抖的肩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江念初只是摇头,泪水不停地流下。在这个她最信任的人面前,十个月来的委屈、孤独和失落终于彻底爆发。她扑进他的怀里,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
周行之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再多问。秋夜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远处的工地传来机械的轰鸣声,而在这里,在一片废墟前,一个少女的整个世界正在崩塌与重建的边缘摇摆。
江念初知道,从这一刻起,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己经在这场家庭的变故中,被迫提前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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