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日的清晨，阳光意外地明媚，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却驱不散萦绕在江家客厅里的那片低沉气压。行李早己收拾妥当，整齐地放在门边，但念念却固执地站在客厅中央，目光频频望向门口，脚下像是生了根。
她穿着一条崭新的连衣裙，是周行之曾经说过她穿很好看的淡蓝色，头发也精心梳理过，脸上却没有任何即将踏入新生活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等待。
江爸江妈站在她身旁，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里又酸又涩。他们知道她在等谁，那个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个曾经像亲哥哥一样护着念念的少年。他们理解周行之的痛，也心疼念念的执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在念念的心上。窗外的车流声渐渐变得密集，提醒着他们出发的时间正在迫近。
江妈看了看时间，忍不住轻声催促：“念念，差不多了，再不出门，路上该堵车了。”
念念像是没听见，依旧紧紧盯着门口，双手紧张地攥着裙角，指节泛白。她不死心，她不相信她的行之哥哥真的会连送她都不来。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接新生的学长学姐可能都己经在校门口翘首以盼，同班同学或许己经发来了到达学校的报喜信息。
念念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块细带的手表，秒针正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转动。她盯着那转动的指针，眼睛一眨不眨，首到视线开始模糊。当分针又艰难地爬过一小格时，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挣脱眼眶，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砸在她紧紧交握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滴泪，像是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和希望。
她猛地抬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哽咽：
“爸，妈，”她转过身，不再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走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失望。
江爸江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心疼和无奈。江爸叹了口气，伸手去拉行李箱的拉杆。
就在念念抬脚，准备迈出这个充满等待和失落的家门，走向没有周行之的未来时——
“念念。”
一个低沉、沙哑，却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念念的脚步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猛地转过身，心脏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止了跳动。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是周行之。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影比两个月前更加瘦削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的乌青依旧浓重，但头发梳理过了，衣服也干净整洁，像是特意为了今天收拾过。他手里，捧着一大束灿烂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像一个个小太阳，在这沉闷的清晨里，突兀地散发着暖意，却与他周身笼罩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郁气息格格不入。
念念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行李箱、父母、即将到来的迟到……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抛在脑后。她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快步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那个身影，然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精瘦的腰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自己融进他的骨血里。
“行之哥哥……”她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失而复得的委屈，“我以为……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周行之的身体在她扑进来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女孩身体的柔软和温热，能闻到她发间熟悉的、带着点甜味的香气。这个拥抱，是他这两个月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里，疯狂想念却又拼命抗拒的温度。
他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抬起，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回抱住了她。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却又在意识到自己的力道时，微微放松了一些。他闭上眼睛，贪婪地、不舍地感受着这怀中的温暖和充实，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感觉，镌刻进灵魂深处，供余生反复咀嚼。
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这样拥抱她，最后一次感受她毫无保留的依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过了许久，久到念念几乎要沉溺在这个久违的拥抱里，周行之才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臂。
他低头看着怀里眼睛红肿、像只可怜小兔子的念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兄长的、温和的催促：
“快走吧，”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再不去，要迟到了。”
他将手里那束灿烂得过分的向日葵，塞到了念念的怀里。金黄的花瓣蹭过她的手臂，带着阳光和生命的气息。
然后，他看着她，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念念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痛楚，有决绝，还有一丝……释然？
他抬起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告别般的仪式感。
“以后……”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没我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然后，他猛地转过身，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再回头，大步地、几乎是逃离般地，走进了楼道里那片尚未完全散去的晨光阴影中。
他的背影，决绝，孤独，像一把骤然出鞘又迅速归隐的刀，割裂了空气，也割断了念念所有挽留的希冀。
念念抱着那束沉甸甸的向日葵，呆呆地站在原地，怀里还残留着他拥抱的余温，鼻尖还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可他人己经不见了。
巨大的失落和心碎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她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脏碎裂的感觉。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钝重的、弥漫性的、仿佛整个胸腔都被掏空碾碎的绝望。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怀中向日葵金黄的花瓣上，像清晨的露珠，却带着咸涩的苦味。
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江爸走上前，心疼地将女儿揽入怀中，用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轻轻擦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
“宝贝，别哭了……”江爸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看着周行之消失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行之……他需要时间。他心里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苦。我们……再给他一点时间，好不好？”
念念伏在爸爸怀里，泣不成声。时间？她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弥合他心中的创伤，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让自己接受，那个曾经视她如珍宝的行之哥哥，或许真的，要以这样一种方式，退出她的生命了。
那束金灿灿的向日葵，在她怀里安静地盛开着，像一场无声的告别，也像一个遥远的、再也无法触及的，关于阳光和未来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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