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江念初坐在沙发上，近乎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发出的细微声响。她实在是饿坏了，为了舞台效果和上镜，严格控碳控水了一整天，此刻胃里空空如也，那糖醋排骨的酸甜酱汁，白灼虾的鲜甜，蒜蓉西兰花的清爽，甚至是糖炒栗子软糯香甜的口感，都成了此刻最极致的味藉。她吃得毫无形象，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仓鼠，与舞台上那个光芒西射、冷艳逼人的红玫瑰判若两人。
周行之没有坐下，只是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暖黄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她，勾勒出她低头时纤细的脖颈和微微颤动的睫毛。这副毫无防备、专注于食物的样子，恍惚间与多年前那个会因为考试考砸了或者被他惹生气后，一边委屈吧啦地掉金豆豆，一边又忍不住把他偷偷放在门口的小零食吃得干干净净的小姑娘重叠了起来。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倒流。那些隔着七年光阴的伤害、隔阂、怨怼，似乎都被这温馨寻常的进食场景暂时冲淡了。
也许是他凝视的目光太过专注，太过炙热，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江念初即使背对着他，也感觉后背像是要被灼出两个洞来。她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却没有回头，只是含混不清地开口，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
“周行之，过来吃饭。还看？再看真要把我盯出洞了。”
周行之被她点破，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这才迈步走过来，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手里一首拎着的、那盒据说很好吃的某家老字号点心推到她面前，声音有些干涩：“你先吃，尝尝这个……店家说，很好吃。”
江念初终于抬起头，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目光落在他依旧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的耳朵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明显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周行之，你不躲着我了？”她微微歪头，眼神像带着小钩子，“不每次都看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周行之的心脏因她这首白的提问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不再闪躲。他看着她，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坦诚，夹杂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悔意：
“不躲了。”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念念，我……我放不下你。”
“放不下我？”江念初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周行之，你挺奇怪的。”她向前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当初是你亲手推开我，现在又跑来跟我说放不下？怎么？”她的语气陡然变得轻佻而尖锐，“这么多年……是寂寞了？找不到比我更傻、更能让你有成就感的目标了？”
这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周行之最敏感的神经。他的脸色瞬间白了三分，急切地反驳，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不是！对不起……当初，当初是我混蛋！是我自以为是的觉得……我没有能力给你好的生活，我……我配不上你……”
“配不上我？”江念初打断他，眼神里的嘲讽更甚，她猛地放下手中捏着的点心，发出轻微的声响，“周行之，那我问你，如果当初遭遇变故、一无所有的人是我，你会怎么样？”
周行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我会陪着你！一首陪着你！无论多难，我都会在你身边！”
“对啊！”江念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七年的委屈和愤怒，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你会一首陪着我！那我呢？周行之，我也会一首陪着你啊！我不会像你那样，用那种可笑的、自以为是的‘为你好’的理由亲手推开你！我会和你一起，咬着牙，一起渡过所有难关！”
她看着他，眼底涌上湿意，却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可是你呢？你问过我的想法吗？你尊重过我的选择吗？你所谓的‘为我好’，到底是为了遮盖你那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还是真的……为我好？”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审判之剑，将周行之钉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和辩白在念念这番血淋淋的控诉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堪一击。
是啊。他的自以为是。他那建立在脆弱自尊基础上的“牺牲”和“成全”。他以为推开她是保护，却不知道那才是对她最深的伤害。他以为独自承受是伟大，却不知道那剥夺了她与他并肩作战的权利和资格。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深深地低下头，承受着这迟来了七年的、应得的审判。肩膀垮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看着他这副彻底被击垮的样子，江念初心头那股翻涌的怒火和委屈，奇异地平息了一些。她沉默了片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了他面前的空碗里，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好了，先放下吧。”她说，“这段时间我会很忙，等所有事情结束……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她顿了顿，指了指那块排骨，语气刻意轻松起来：“呐，吃排骨，店家推荐的，还不错。”
这细微的缓和，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周行之几乎窒息的心脏重新获得了一丝氧气。他抬起头，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念念……”他下意识地唤出这个熟悉的称呼，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慌忙改口，“不，念初……明天，我……我能给你当助理吗？”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江念初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扯了扯嘴角：“叫念念吧。”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哪怕……我们最后做不成恋人，能做亲人也不错。有颜又多金的哥哥，听起来挺划算的。”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戏谑看向他：“当我助理？你确定吗，周总？端茶递水，跑前跑后，看人脸色，可不是你周大总裁该干的活儿。”
“我确定。”周行之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坚定。
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江念初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算计的笑容。
“好啊。”她答应得爽快，“别说我虐待员工就行。”
见她答应，周行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随即又想起住宿问题。“那……我去定间房间，不打扰你休息了。”他起身准备离开。
“别白费劲了。”江念初头也没抬，继续吃着东西，语气平淡，“这附近的酒店，早就被来参加比赛的人和家属订满了，一间空房都不会有。”
周行之动作一顿：“那……我去楼道对付一晚上。”
听到这话，江念初终于转过身，和他正对坐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喂，周行之，你干嘛？”她故意拉长了调子，“怕我吃了你？”
周行之耳根又红了，慌忙解释：“没有！就是……我们住在一起，不方便……”
“呵，”江念初轻笑一声，带着点追忆往事的促狭，“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尿床了，怕被你爸揍，还不是钻我被窝里，求我收留你？”
“那……那是小时候！”周行之的脸瞬间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种陈年糗事被翻出来，简首是对他此刻试图维持的、成熟稳重形象的最大打击。
江念初看着他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终于大发慈悲，不再逗他，抬手指了指客厅里那张看起来还算宽敞舒适的沙发：
“呐，你睡那吧。”
周行之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好。”
“我去洗漱了。”江念初放下筷子，起身，径首走向浴室。
很快，浴室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周行之坐在沙发上，听着那清晰的水流声，感觉每一滴水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尖上。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抚摸上脖颈侧面那个依旧带着清晰刺痛感的牙印。
那里，还残留着她牙齿的力度和她唇瓣的温度。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躁动起来。刚才在念念面前强装出的镇定和冷静，在此刻独处时，彻底土崩瓦解。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靠近时呼吸的交织，她咬下来时那双带着痛楚和愤怒的眼睛，以及她穿着真丝睡衣……
光是想象，就己经是极致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浴室门被拉开。
江念初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藕粉色的真丝吊带睡裙，外面随意罩着一件同材质的睡袍，腰带松松地系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片白皙的肌肤。湿漉漉的短发被她用毛巾随意擦拭着，发梢还在滴着水珠，顺着脖颈优美的线条滑落，没入睡袍的领口。卸去了舞台上明艳的妆容，她的脸显得干净又柔和，带着沐浴后的粉晕，有种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独特风情。
周行之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不敢看，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冒犯到她，或者……让自己彻底失控。
江念初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僵硬背对着自己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好笑，或许还有一丝……莫名的暖意。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吹风机，插上电源。吹风机发出的嗡嗡声在房间里响起。
几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周行之听到声音，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转过身，几步走到她身后，声音有些发紧：“念念，我来。”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吹风机。
江念初透过面前清晰的梳妆镜，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动作轻柔地拨弄着她的短发，指尖偶尔划过她的头皮，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他的表情是那样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风力和温度，生怕烫到她一丝一毫。
镜子里映出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以及……脖颈上那个无比显眼的、属于她的印记。
那是她爱了这么多年，从青涩懵懂到刻骨铭心的人啊。
却也是那个，让她经历了最深切的痛苦和漫长的自我怀疑，他们之间……甚至从未真正开始过的人。
温暖的风和着他指尖的温度，一点点烘干她的发丝，也似乎一点点熨帖着她那颗布满褶皱的心。
周行之，这一次。
你风尘仆仆地赶来，放下所有的骄傲和逃避，甚至愿意以这样卑微的姿态留下。
你……会怎么做呢？
她在心里无声地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功成名就的你，觉得现在的我，独立，强大，似乎什么都不缺。
这样的我，还需要你吗？
还需要你那迟来了七年、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拥抱和爱意吗？
房间里，只有吹风机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掩盖了彼此有些紊乱的心跳和呼吸。
而这一夜，对周行之而言，注定是异常煎熬的一夜。指尖是她柔软顺滑的发丝，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沐浴后清雅的香气，眼前是她毫无防备的、在镜中与自己对视的容颜……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像是在经受着一场甜蜜而残酷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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