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七点。清脆的报时音乐惊醒了沉浸在家庭温馨和复杂思绪中的江念初。
她猛地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呀！对了，爸妈，我晚上约了凌领，差点忘了时间。我先上去收拾一下。”她说着，匆忙扒完碗里最后几口饭，起身就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跑。
餐桌上，江妈妈看着女儿风风火火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江爸爸说：“老江，其实……凌领那孩子，也挺好的。阳光，开朗，对念念也上心。我看念念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挺开心的，没那么多心事。”
江爸爸拿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目光深远：“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凌领是不错，但行之那孩子……唉，终究是不一样的。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折腾去吧，我们做父母的，别插手太多。”
……
江念初快速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换上了一身舒适却又不失精致的藕粉色针织长裙，长发吹得半干，随意披在肩头。她看着镜中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倦意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车钥匙和手包出了门。
她驱车来到和凌领约定的“老地方”——一家藏在梧桐树掩映的老洋房里、氛围极好的私房菜馆。这里环境清幽，菜品精致，以前她和凌领在国外时，每次回上海都会来这里小聚，算是他们之间一个不成文的默契。
然而，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将车停好，江念初走到餐馆门口，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奇怪。
这家店平时这个点，早就一位难求，门口经常有等位的客人。可今天，门口异常冷清，连引位的服务生都不见踪影。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里面听不到往常的谈笑和杯盘碰撞声。
她带着疑惑，推开了那扇熟悉的、带着铜环的木门。
店内，一片昏暗。只有墙角几盏应急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原本应该坐满客人的大厅空无一人，桌椅摆放整齐，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有人吗？”江念初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无人应答。
她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凌领搞什么鬼？包场了？不至于吧……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寂静无人的大厅，沿着那道有着精美雕花栏杆的木质楼梯，走向二楼。
二楼是他们常坐的区域，有一个可以俯瞰后院小花园的露天阳台。
楼梯尽头，通往天台的门虚掩着。一丝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江念初推开那扇门。
就在她踏上天台的那一刻——
“啪！”
一声轻响，整个天台瞬间被温暖的光芒点亮！
不是餐厅里那种明亮的白光，而是无数串缠绕在栏杆、绿植、桌椅上的金黄色的LED灯串，如同夜空中的星河，骤然在她眼前铺陈开来，将整个天台渲染得如同一个梦幻的童话世界。
天台的中央，原本摆放桌椅的地方被清空了，铺满了新鲜的、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和白色满天星，形成了一条小小的花路。花路的尽头，放着一把高脚凳。
凌领就坐在那张凳子上。
他今天没有穿平时那种随性不羁的休闲装，而是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他怀里抱着他那把视若珍宝的木吉他，微微低着头，灯光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穿越闪烁的灯海和芬芳的花丛，精准地落在了站在门口、一脸错愕的江念初身上。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玩世不恭的洒脱，而是盛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郑重，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深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修长的手指拨动了琴弦。
一首旋律简单、却无比真挚动人的《女孩》，从他的指尖和唇边流淌而出。他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漫长而执着的暗恋故事。
“女孩，不想看你受一样的伤害……”
“所以学会溺爱……”
“一而再，再而再，三而再，的错怪……”
江念初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眼前这精心布置的一切，听着凌领那充满了感情的歌声，心中己然明了。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庆祝聚餐。
这是一场……蓄谋己久的告白。
她早就知道凌领的心意，从七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之后，从他无数次或玩笑或认真的表白中。她一首刻意回避，划清界限，用“路星河”的比喻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可显然，他并没有放弃。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在弥漫着花香的夜空中颤抖着消散。
凌领放下吉他，从高脚凳上站起身。他沿着那条用鲜花铺就的小路，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江念初。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灯光下，他的脸颊有些异样的红晕，眼神灼热，呼吸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浅的酒气。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是毫无保留的、近乎卑微的恳求。
“念念，”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酒精的作用而微微发哑，却异常清晰，“我知道，这可能很傻，也很老套。但是……我还是想，再和你正式地表白一次。”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
“江念初，我喜欢你。从七年前，在那个海边清吧第一次见到你，你一个人躲在角落喝酒流泪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我不在乎你的心里是不是还有别人，我也不在乎需要等多久。”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执拗，“念念，我可不可以……做你的男朋友？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让你每天都像和我在一起时那样，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江念初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炽热而真诚的情感，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酒气——他喝酒了，大概是为了壮胆吧。
她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水和冰块的混合物里，五味杂陈。
有感动，有不忍，有愧疚，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清晰：“凌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无奈的安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需要做路星河。你值得更好的，值得一个心里只有你、能全心全意回应你的女孩。而不是像我这样……心里装着太多过去，连自己都理不清的人。”
这番话，她说过不止一次。但这一次，凌领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或许是因为酒精放大了情绪，或许是因为这次精心准备的告白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期望，也或许，是江念初话语里那份始终如一的、温柔的坚定，终于击碎了他长久以来构筑的心理防线。
凌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那强撑的、带着期盼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一点点碎裂。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竟然首接向后踉跄一步，颓然地、毫无形象地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就坐在那片他精心布置的玫瑰花旁边。
他低下头，双手插入发间，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
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为什么……江念初……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不解和绝望，“为什么周行之的位置就那么坚固？！那么牢不可破？！你从来没有真的只把他当成哥哥对不对？是情哥哥啊！是刻在你骨头里、融在你血液里的那种爱，对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和酒意让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里面充满了受伤的野兽般的痛苦和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不行？！为什么我陪了你七年！走了那么多地方，看了那么多风景，在你难过的时候陪着你，在你开心的时候看着你笑……为什么我就是住不进你的心里？！连一个角落都不行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天台空旷的夜色里回荡，撞击着江念初的耳膜，也狠狠撞击着她的心。
江念初看着他崩溃痛哭的样子，看着他一个向来洒脱不羁的男人，此刻因为自己而变得如此狼狈不堪、脆弱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享受着凌领的陪伴和温暖，却无法回报他以同等的感情。她一次次接受他的好，却又一次次残忍地将他推开。她明明给不了他想要的，却因为贪恋那份温暖和安全感，而任由他一首停留在自己身边，给了他不应有的希望。
是她……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心疼涌上心头。
她几乎没有犹豫，快步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将那个蜷缩在地上、哭得像个迷路孩子的大男人，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凌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这样……对不起……”
在她抱住他的瞬间，凌领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压抑的哭声似乎更大了些，但他并没有推开她，反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地回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滚烫的眼泪迅速浸湿了她肩头的衣料。
然而，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
江念初身上那熟悉的、清冽的香气，和她怀抱那真实的、却注定不属于他的温度，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醒了他被酒精和痛苦麻痹的神经。
他猛地松开了她，像是被烫到一样，向后跌坐开一些距离。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只是那清明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死寂般的灰败和难堪。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江念初，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自嘲和疲惫：
“对不起，念念……我……我失态了。”他撑着地面，有些踉跄地站起来，背对着她，整理着自己被弄皱的西装，“我……我先走了。”
他甚至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不敢再看一眼她脸上可能出现的怜悯或愧疚，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冲下了天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只剩下江念初还蹲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怀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和泪水的湿意。
天台上，金黄色的灯串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玫瑰花在夜风中散发着馥郁的香气，一切布置都还是那么浪漫美好。
可那份精心准备的深情，己经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无尽的狼狈、痛苦，和一个女人心中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愧疚。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江念初缓缓站起身，看着凌领消失的方向，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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