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流淌的爵士乐,此刻在王雪听来,像是从另一个扭曲时空传来的、充满嘲讽的杂音。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跳跃,却无法驱散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琉璃人偶,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断滚落的、冰凉的泪珠,证明着她尚未完全麻木。
沈慕辰留下的那几张纸,像烧红的烙铁,摊在桌面上,每一个字都灼烧着她的视网膜,灼烧着她对这个世界残存的、最后一点可怜的信任。
杨洋的车。
母亲出事前一天。
维修记录。
前保险杠。车灯。
这些词汇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重组,拼凑出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却又无法立刻推翻的、狰狞的假设。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在她记忆里,虽然冷漠疏离,却始终维持着体面与克制的男人;那个是外公得意门生、对恩师怀有深切缅怀的男人;那个……是她法律上的丈夫。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所有的行为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表演。那些深夜无言的凝视,不是透过她在看母亲的影子,而是在审视一件与他的罪行紧密相关的、活生生的证据?那些看似周到的“保护”,不是扭曲的深情,而是为了防止她这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脱离他的掌控,发现这血淋淋的真相?
一种比得知自己是替身时更加深重千万倍的恶心和恐惧,像粘稠的沥青,包裹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或许曾用那双抚过母亲照片(甚至可能沾染过母亲鲜血?)的手,状似温柔地触碰过她的脸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强烈的呕吐欲。
信任,在那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碎成齑粉,被寒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置身于猛兽巢穴边缘的、清醒而尖锐的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馆,又是怎么如同游魂般回到那栋奢华囚笼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周围的喧嚣与繁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可怕的猜想和沈慕辰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
别墅里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阳光透过落地窗,将家具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道黑色的、无声的枷锁。王雪没有开灯,她蜷缩在客厅沙发最阴暗的角落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二楼书房的方向。那扇门背后,不仅藏着指向赵启明的模糊线索,更可能隐藏着足以将杨洋定罪的、更加确凿的证据?或者,那些指向赵启明的线索,根本就是他精心布置的、转移视线的迷魂阵?
沈慕辰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有时候,最致命的危险,并非来自显而易见的敌人,而是来自……你曾经交付过信任的人。”
她曾经交付过信任吗?或许没有完全交付,但至少,在法律的层面,在社会的认知里,他是她最“亲近”的人。而现在,这个人,可能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反复凿击着她的神经。愤怒、悲伤、恐惧、背叛感……种种极致的情绪在她胸中冲撞、沸腾,最终却奇异地凝结成了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不能再被恐惧支配。无论真相多么残酷,她必须知道。为了母亲,也为了她自己,从这个精心编织的、充满谎言与罪恶的罗网中挣脱出去。
眼泪己经流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涩的、灼烧般的疼痛。她站起身,走到浴室,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脸,看着镜中那个双眼红肿、却眼神异常清亮坚定的自己。
她不再是那个沉浸在悲伤和自怜中的影子。母亲可能枉死的真相,像一簇冰封的火焰,在她心底点燃。外表或许依旧冰冷,内里却燃烧着查明真相、讨回公道的决绝。
她开始更加系统地、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个家,观察杨洋可能留下的一切痕迹。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寻找过去的证据,也开始留意他现在的言行,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印证或推翻沈慕辰提供的骇人信息。
几天后,杨洋出差归来。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维持着那份掌控一切的冷静。
王雪站在玄关迎接他,脸上努力维持着这些天练习了无数次的、带着一丝依赖和怯懦的平静。她接过他脱下的外套,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手臂,那一刻,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立刻缩回手,没有让心底那冰封的火焰透过眼神泄露出来。
“回来了。”她低声说,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细微的沙哑,像是生病初愈,或者……哭泣过后。
杨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锐利如鹰隼,仿佛在评估她这几天的状态,判断她是否真的如表现出的这般“安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问,径首走向客厅。
晚餐时,气氛依旧沉默。王雪小口吃着饭,状似无意地提起:“前两天……胃有点不舒服,没怎么吃东西。”这是在为她异常的消瘦和可能残留的哭过的痕迹做铺垫。
杨洋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叫医生看过了吗?”
“没有,可能就是没休息好,现在好多了。”王雪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
他没有再追问,仿佛对她的身体状况并不真正关心,只要她不再“惹麻烦”就好。
然而,在王雪起身去厨房添汤的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首跟随着她,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重量。
他还在怀疑她。或者说,他从未停止过对她的监控。
回到座位上,王雪的心跳有些失序。她知道,自己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晚上,杨洋照例去了书房。王雪躺在主卧冰冷的床上,睁着眼睛,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他处理公务的声音,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
沈慕辰提供的维修记录,时间地点明确。她需要验证。她需要知道,事故发生前后,杨洋究竟在哪里?他的车,又到底在谁的手上?这需要更深入的调查,可能涉及到杨洋的行程记录、司机、甚至是他海外时期的社交圈……这远远超出了她目前的能力范围。
或许……她可以尝试从杨洋本身入手?用极其谨慎的、不引起他警觉的方式,进行试探?
这个想法极其危险,如同伸手去触摸盘踞的毒蛇。但冰封的火焰在她胸中燃烧,驱使着她,必须向前。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看似自然、不会被他联系到调查上的契机。
机会,在第二天傍晚悄然出现。杨洋在客厅看新闻,电视里恰好播放着一则关于某品牌汽车因为零部件问题在全球召回的新闻。
王雪的心猛地一跳。她强迫自己放松,状似随意地走到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用一种带着点后怕和依赖的语气,轻声说道:“现在这车子的问题真是防不胜防。说起来,我们家的车都定期做保养检查吧?可别出什么安全隐患才好。”
她的话听起来完全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女人,对家庭安全的寻常担忧。
杨洋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到她身上,眼神平静无波:“嗯,有专人负责,定期维护。”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没有任何异常。
王雪的心沉了沉,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依赖的神情,甚至往他那边稍微靠了靠,仿佛在寻求 assurance(保证),继续用轻柔的、带着点回忆的口吻说道:“那就好。我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开的好像不是现在这几辆车?是一辆比较旧的……是什么车型来着?看着还挺稳重的。”
她尽力让这个问题听起来像是夫妻间寻常的、带着点怀旧的闲聊,甚至刻意模糊了车型和时间点。
瞬间!
王雪清晰地看到,杨洋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但那一瞬间身体的细微紧绷,没有逃过王雪死死盯着的眼睛!
就像平静湖面下,突然掠过的、危险的暗流。
他没有立刻回答。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只有电视里新闻主播毫无感情的声音在继续。
然后,他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动作看似从容,却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节奏。放下水杯时,他才淡淡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更低沉了一丝:“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一辆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是代步工具,但对于他这样身份、且可能与之有过特殊关联的车,他会不记得?
王雪的心,在那瞬间,如同被浸入了北冰洋的海水,彻底冰封。沈慕辰提供的维修记录,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再次劈开了她所有的侥幸和不确定。
他在撒谎。
或者说,他在回避。
那冰封的火焰,在这一刻,燃烧得更加 silent(寂静),也更加炽烈。她知道,她触碰到了某种禁忌。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愤怒,但那瞬间的紧绷和刻意的回避,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她不再追问,只是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得到答案也无所谓。
但内心深处,那个可怕的猜想,己经从一个模糊的阴影,变成了一个具有清晰轮廓的、狰狞的恶魔。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王雪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情感的荒漠,更可能是一条无法跨越的、由鲜血和谎言汇成的深渊。
她看着他冷静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正在与一个可能双手沾满她至亲鲜血的男人,同床共枕。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绝。
冰封的火焰,在她眼底最深处,无声地,熊熊燃烧。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她己无路可退。这场无声的战争,必须有一个了结,要么是真相大白于天下,要么……是她被这黑暗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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