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来自邯郸城内的帛书,像一片羽毛落入平静的湖面,在元青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他并未立刻回复,而是将信的内容反复揣摩,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放大镜下检视。
信中的笔迹确实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娟秀,但措辞间流露的急切与惶恐不似作伪。自称的宗室身份——公子嘉,经元青暗中查阅秦国情报系统掌握的赵国宗谱碎片,确有其人,是赵王迁的一个远房堂弟,素无实权,名声不显。这符合一个在亡国边缘试图自救的落魄贵族形象。
然而,越是合理,越需警惕。李牧虽败,但赵国经营百年,城内岂会没有几个忠臣能吏?这会不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意在诱使秦军贸然行动,从而露出破绽?
元青将自己的分析和顾虑再次向王翦做了详细陈述。王翦深以为然,授意元青可进行有限接触,以“辨明真伪,窥探虚实”为主,绝不可轻易承诺或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
得到授权后,元青开始了他的操作。他并未按照信中间接暗示的方式(在特定城墙段用灯笼信号)回应,而是选择了一个更隐蔽且主动的方式。
他命令工城锐士营中几名机敏且擅长赵地口音的士兵,伪装成趁夜出城樵采的百姓(围城日久,城内柴薪渐缺,偶有冒险出城者),在预定的城墙段附近故意被秦军巡逻队“捕获”。审讯时,这些“樵夫”战战兢兢地透露,城内某位“贵人”似乎有异动,并“不小心”掉落了一枚看似普通、实则带有特定暗记的玉玦——这是元青根据信中隐晦描述仿制的信物。
这一手“被动”回应,既避免了主动暴露的风险,又将确认身份的皮球踢回了城内,同时传递出秦军己知悉并有条件接触的信息。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秦军哨卡果然“抓”到了一名真正的、试图靠近秦营的赵国信使。此人衣衫褴褛,面色饥黄,但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他声称受公子嘉所托,送来密信,并出示了另一半能严丝合缝对上暗记的玉玦。
第二封密信的内容更为具体:公子嘉声称己联络部分对赵王迁统治不满的宗室和守城将领,可控制西门的一段城墙。约定于五日后子时,举火为号,打开西门,接应秦军入城。信中还附上了一段西门守军布防的简图,看似详细,但关键处又有些模糊。
元青将信使秘密扣押,严加看管,然后与王翦及几位核心将领连夜商议。
“西门守将乃是赵将司马尚,此人并非宗室,且素以谨慎著称。公子嘉如何能轻易说服他?即便能,如此大事,焉知不是司马尚将计就计?”一位老成持重的将军提出质疑。
章邯则跃跃欲试:“大将军,元将军!末将以为,无论真假,这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有诈,我军只需派精锐先锋入城抢占城门,大军后续跟进,纵有埋伏,在绝对实力面前,也能一举击破!若能因此速下邯郸,当省去数月围城之苦!”
帐内意见分歧,最终目光都集中在了王翦和元青身上。
王翦看向元青:“元左更,此计由你接洽,你意如何?”
元青沉吟良久,缓缓道:“大将军,诸位将军,末将以为,此信七分为真,三分为诈。”
“哦?何以见得?”
“真,在于城内形势。围城日久,粮草日蹙,人心离散,宗室为求活路,勾结外敌,古己有之。公子嘉之流,并非国家栋梁,有此行为,不足为奇。守军布防图虽有模糊,但大体框架无误,非局内人难以伪造。”
“那诈在何处?”
“诈,在于时机和细节。”元青目光锐利,“五日后子时,时间略显仓促,像是急于促成。西门虽非邯郸最坚固之处,但司马尚并非庸才,即便有内应,如此轻易承诺开门,风险极大。末将怀疑,这或许是城内主战派设下的圈套,意图诱我精锐入瓮,在巷战中予以重创,挫我锐气,甚至希冀能击毙我军大将,以延缓败亡。”
帐内一片寂静。元青的分析入情入理,点出了最大的风险。
“那你认为该如何应对?”王翦追问。
“将计就计,但需变通。”元青成竹在胸,“我方佯装中计,同意五日后子时行动。但届时,主力并不强攻西门。而是……”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邯郸其他几个方向:“其一,派一支敢死队,伴攻西门,吸引守军注意力,但绝不深入。其二,主力提前秘密运动至北门和东门,待西门火起,守军调动之际,趁其防御薄弱,集中精锐和攻城器械,猛攻此二门!同时,工城锐士营早己挖掘的地道,也可在此时选择薄弱处爆破,制造混乱!”
“此乃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王翦眼中精光暴涨,抚掌赞叹,“好!就依此计!元左更,细节由你完善,五日后,依计行事!”
计策己定,秦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暗中调整。主力部队的调动在夜色和伪装的掩护下悄然进行,攻城器械被保养擦拭,准备就绪。元青则亲自负责与那名被扣押的信使周旋,假意确认细节,表现出急切求功的样子,以麻痹可能的对手。
邯郸城内,表面依旧死寂,但暗流涌动。公子嘉是否真的能够打开西门?这究竟是一个破城的良机,还是一个流血的陷阱?五日后子时,火光燃起的那一刻,答案即将揭晓。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宁静。元青知道,这或许将是灭赵之战的最后一役,也是最凶险的一役。他必须确保,最终的胜利者,只能是大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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