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高陵躺在床上，破旧的窗棂外，缕缕洁白的月光洒落而下，堪堪照射到了他的床边。
在某个瞬间，这些月光凝聚，化为了一袭洁白纱裙，紧接着便是一名样貌虽然普通，却有神性在身的女子。
这女子头戴朱钗，钗上有山水铭文延伸而去，首至钗尾，宽大的纱裙上，浅浅的金丝缠绕成了一只镂空的凤凰，端庄而大气。
女子立于高陵床边，神色温柔到了极点。
“远之，你遇到了陈先生，可真是千百辈修来的福分。”女子温柔的伸出手，拂过高陵的脸。
但因为人神有别的原因，女子的手摸不到高陵的脸。
犹豫了一会之后，女子水袖挥动，身形骤然模糊了下去。
下一刻，梦中的高陵便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座庞大奢华，却略显清冷的宫殿之中。
宫殿正中央，一名白裙女子正背对着高陵。
“这是哪啊？”高陵左右环视了一圈，有些迷茫的看着那女子说道。
“这里啊，是你曾经踏过的山，趟过的水。”女子转身，那张跟高张氏有九分相似的脸以及极为熟悉的声音，瞬间让高陵眼泪夺眶而出。
“娘！”高陵跪在地上，啜泣道。
“孩子，苦了你了。”女子朝前一步，便瞬间来到了高陵身前，双手搭住了高陵的双臂将其扶起。
黑瘦少年感受着手臂上的温度，有些惊讶道：“这梦....为什么这么真实？”
高张氏笑了笑，挽着孩子的手臂朝着大殿上走去，“因为你娘我啊，成为了这常羊山的山神，周边水脉的水神。”
集山水宠爱于一身，这对于整个人族九洲而言，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没有哪尊神明能够既当山神，又当水神的，从来没有。
任何功德，任何册封都不可能！
但高张氏，却仅凭着一副山水挽联，硬生生从一名农妇成为了常羊山脉的山水之神！
“啊，是陈先生的那副挽联！”高陵立刻反应了过来，“可这也太快了吧？”
“不快了，都过了一天一夜了。”高张氏笑眯眯的揉了揉高陵的脑袋：“只不过我们娘俩，只能在梦中相见喽。”
“没关系的，只要娘亲您还在就行。只是，我要如何报答陈先生的恩情啊....”高陵不清楚陈先生为了那副挽联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他知道，绝对不轻。
“这个就要看你自己了。”高张氏左手挥动，一张长桌浮现在了大殿之中，一个个山野精魅端着各种各样的盘子，从殿外鱼贯而入。
高陵看着那些黄鼠狼、兔子、猴子等之前所熟悉的野兽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倒是有些惊讶。
“为娘刚刚得到神位，赐予神宫，宫内太过冷清也不好，所以就动用权柄，召集了一些小东西，以后你行走山中，可不要杀伤他们了。”高张氏从桌上的玉盘中捻起一枚碧绿果子，细微的将果皮剥掉之后，递向了高陵。
高陵伸手接过，感慨道：“我不知道怎么偿还....这恩情太重了。”
高张氏笑而不语，继续为自己的儿子剥着水果。
在过去的六年里，高张氏因为伤病的原因，己经六年没有为自己的儿子做过一顿饭，洗过一次衣服，剥过一次水果。
“先生让我明天去找他，您说我如果给先生端茶倒水，服侍于他，他会愿意吗？”高陵不知道什么叫修行，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在他的认知当中，就算母亲说自己成为了山水神明，那也只是在梦中。
梦中安好，他便放心。
就像很多人，在长辈离世之后会梦到他们，有凄惨的，也有圆满的。
但凡人能如何？
除了烧香祈福，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母亲最少过的很好，还有野兽服侍，看上去倒是在享福。
但这终究只是梦中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不愿意让你每日服侍我。”高张氏笑眯眯的道：“毕竟你己经服侍了我六年，往后的日子，你应该肩挑日月，见草长莺飞。”
“可陈先生是陈先生，他独自一人住了十年，只有一只大鹅为伴，想必应该会愿意吧。”
高陵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从小便服侍母亲，母亲故去之后，再服侍先生，没什么不对，也没什么不好。
“时间差不多了，为娘虽然是山水神明，但毕竟是阴神所属，这神宫之中你待久了容易伤了元气。”高张氏再度将一颗水果递给高陵之后，恋恋不舍的说道。
“啊？”高陵愣了一下：“这不是梦吗？？”
“似梦非梦，但为娘却是真的。”高张氏摸了摸高陵的脸，“远之啊，你要长得高高的，帅帅的，再替高家延续香火，这样为娘才会真正的开心。”
高陵讪笑了几声，刚想回这句话的时候，却发现那座宫殿、母亲以及那些垂手在一旁的野兽们全部远去消失。
“母亲！”高陵叫了一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自家那漆黑的房顶以及从窗台洒落进来的月光。
常羊山中部的山体之中，高张氏满目怅然，屏退了那些尚未真正开智的小野兽之后，便看到自己身前多了一人。
一个身穿青衫背对着自己的青年。
“常羊山水怎么样？”青年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看着高张氏。
高张氏神色一惊，立刻施了一个万福：“陈先生。”
“还不错，刚刚登临山水正神之位，便有了炼虚境界，想不到你这样的普通农妇也有这等资质。”陈闲摆了摆手：“给了你一天一夜的时间，可曾知晓自己的职责。”
“知道的，先生。”高张氏低头轻语。
“高陵会成为我的弟子，以后他自会来见你。”陈闲笑道：“不怨我不救你？”
高张氏连忙摇头：“不敢的，不敢的。”
“只是不敢，还是有些怨恨的。”陈闲抚掌：“只不过关系不大，你要是不死，你就成不了山水正神，你就见不到高陵的未来。”
“你说，对不对？”
高张氏浑身汗水滴落，面对着这个将自己亡魂册封为山水正神的【读书人】，一种高山仰止的无力感从心底涌出。
她恨吗？
当然恨！
她恨陈闲为什么不早点出手救下自己，为什么非得等自己死了之后才出手将自己册封为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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