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泉宫的偏殿,霜色还凝在飞檐兽脊上。
一株老梅偏生在皇后寝阁的东北角,虬枝斜刺过描金彩绘的槛窗。
晨雾裹着药香,剪秋端来了一碗提神汤药。
桌子上摆着鎏金的剪刀和许多绞成了两半的并蒂莲。
剪秋想起昨天彻夜的碎纸声,忍不住叹气,让人收走了桌子上斑驳的红纸。
“娘娘,昨夜安答应侍寝,估计这会人就快到了。”
“她长得一般,倒是有一副好嗓子。远远听着,倒是有几分像姐姐。”
剪秋冷哼。
“凭她也配?!小门小户出来的,怎么能和纯元皇后比,娘娘你也太抬举她了……”
皇后低头看着青色缠枝莲纹的药盏,半浑的汤药上好像看到了自己眼下的乌青。
药汁沾舌,一股子陈年棺材板似的苦。
皇后将药碗放回,手中却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根白发。
白发在皇后手中碾了又碾,最后丢进了银丝炭盆。
“笙箫一夜,可见皇上有多喜欢她啊……”
又是一夜,歌声再起。
年世兰早早歇下,皇后殿中依旧灯火明亮。
剪秋剪着烛芯,皇后在灯火前盯着窗外出神。
“剪秋,你觉不觉华妃好像变了一个人。”
剪秋沉默而后开口。
“娘娘是说华妃提携安答应的事?”
“本宫觉着,华妃最近好像大度了不少。”
“奴婢瞧着未必吧。新人入宫,必有新宠。华妃依旧只重用落魄人家的女子……像是当年的曹贵人……”
提起曹贵人,皇后好像稍微放宽心。
“也对,大度不过是给皇上看的,背地里的磋磨又怎么会少呢。更何况……”
“在宫中……人命皆为蝼蚁。”
月色清冷,皇后踏着悠悠的歌声出了门。
皇后披上火狐毛滚边的金丝斗篷,剪秋提着宫灯跟在几步之外,知趣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皇后的脚步很轻,却还是在青石路上留下了印记。
夜风掠过湖面,带来一丝扰人的寒意。
皇后停下脚步,远远望着垂在水中摇曳的月影。
假山后传来靴子碾过石砖的声响。
皇后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侍卫的身后带着一行人正在巡视。
那人察觉到不远处有人,转身行礼,月光恰好照在他的侧脸上。
皇后的手猛地攥紧金丝斗篷,手指上细微的疼痛顺着骨骼蔓延到心口。
——那张脸,那眉眼,竟与二十年前西爷有着七分相似。
“微臣惊扰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侍卫单膝跪地,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身后一行人也依样行事。
皇后喉头微动,察觉到刚刚的失态,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手。
她看着月光在那人挺拔的身姿,恍惚间又看见当年新婚燕尔,给自己双手戴上玉环的胤禛。
“你是……这汤泉宫的侍卫?”
皇后的声音有些干涩。
“奴才御前侍卫傅泽轩,是随皇上的仪仗而来的。”
傅泽轩低着头回话,后颈露出一截带有训练痕迹的线条。
剪秋适时上前半步:“娘娘,夜露重了,当心身子,快些回去吧。”
皇后看着傅泽轩,对剪秋的话恍若未闻。
她紧盯着傅泽轩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忽然想起和胤禛红烛高燃的洞房。
那时急切的呼吸拂过她同样的位置,烫得她浑身滚烫。
“抬起头来。”
傅泽轩闻声照做。
当那张脸完全展露在月光下,皇后清楚的听见自己死寂的胸腔中传来的声响。
他不像如今老气横秋,养尊处优的皇上。
这张脸还年轻,还带着风沙磨砺出的英气,眼尾也没有那些算计的纹路。
那双眼睛里琥珀色的瞳孔里跳动的光,简首像是从宜修经年里的旧梦中偷来的。
夜风突然转急,不知从哪里吹落一片枯叶。
那残破半缺的叶子,飘飘扬扬落在傅泽轩的肩头。
鬼使神差地,皇后向他的方向迈了半步。
“娘娘,起风了。”
剪秋的声音惊醒了她。
皇后的手僵在半空,这才惊觉自己竟想替对方拂去肩头落叶。
她迅速收回手,却收不回胸腔里疯狂鼓动的心跳。
多少年了,自从姐姐入府,她的心就死了一半。
幼子早夭,她的整颗心就烂透了。
她早己忘记心动是什么滋味,哪怕是些偷过来的时光。
“你且退下吧。”
皇后转身,金丝斗篷在冷寂的月色下浮动,带起一阵果子的甜香。
走出数十步,皇后缓缓回头。
那个身影依然还在原地,宫灯为他的身形勾勒出一道微亮。
这个距离看去,他更像那个人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个正与别人欢好的夫君。
太像了,像到让她眼眶发红,像到让她想起自己也曾有过那样情意缱绻的时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呼吸都要丈量的六宫之主。
“剪秋,去查查这个傅泽轩。”
皇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剪秋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能开口。
回到寝殿,皇后回想着方才见到傅泽轩那一瞬的失态,有点后怕,又有点羞耻。
但更可怕的是,当夜她竟梦见了那年洞房花烛夜的胤禛。
可当她扑进那人怀里时,闻到的却是寒冷的水汽与枯叶混杂的气息。
梦醒,枕边无人。
月色透过纱帐,照见皇后脸上未干的泪痕。
凤榻上的龙凤软枕,不知何时己被抛出了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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