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静离开时，帆布包里塞满了大嫂硬塞的腌萝卜干。
她踩着碎步走在铺满煤灰的小路上，想起今早林老太太往她包里塞的银镯子，刻着“静”字的内侧还有1963年的印记，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远处纺织厂的大烟囱正突突冒着白烟，混着不知谁家飘来的煤球炉炒菜香，而兰国强站在院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指间的香烟燃了许久都忘了抽。
温暖的风卷着飘落的花瓣掠过县府大院的青砖墙，兰静跨上大哥那辆二八式永久牌自行车，车铃“叮铃”脆响惊起梧桐树上的麻雀。
后座绑着林老太太硬塞的铁皮饼干盒，盒面印着的嫦娥奔月图案被岁月磨得发旧。
车轮碾过坑洼的柏油路，车链条发出规律的咔嗒声。
兰静望着路两旁金黄的油菜花田，想起今早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别惦记娘，我好得很，干饭都能多吃一碗……”她脚下加劲，拐进村口时，老槐树底下几个纳鞋底的婶子看到她回来突然噤声。
木门推开时，母亲佝偻的身影正在灶台前添柴火，蓝布头巾上沾着灶灰。
“娘！”兰静扑过去时带翻了墙角的竹篾筐，红薯干撒了一地。
母亲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抚过她泛着光泽的蓝布衫，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瘦了，是不是在城里吃不好？”
“瞎说呢！”兰静从帆布包里掏出茯苓饼，铁皮盒在夕阳下泛着光，“林老太太顿顿给我做红烧肉，食堂师傅都夸我气色好了。”
她瞥见灶台上半碗稀粥，声音发哽，“倒是您，又省着口粮……”
“瞎操心！”母亲把饼推回去，往她兜里塞煮鸡蛋，“你能在县城站稳脚跟，娘天天喝稀粥都甜。”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原来是村里的王媒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咋呼道：“兰家嫂子，可算找着你了！邻村有个好小伙，条件那是杠杠的，我寻思着给你家闺女兰静说个媒。”
兰静一听，急忙摆手道：“王媒婆，我现在还不想这些事儿。”
母亲却眼睛一亮，拉着王媒婆的手说：“这是好事儿啊，您快说说，那小伙啥情况？”
王媒婆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说那小伙在城里有份体面工作，家里也有几间大瓦房。
母亲越听越满意，不住地点头，还偷偷打量兰静的反应。
兰静又羞又急，心里想着自己目前一事无成，哪有心思谈婚论嫁。
她灵机一动，说道：“王媒婆，我在县城还有个重要的事儿要办，这事儿啊，等我办完再说。”
王媒婆虽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强求，嘟囔着离开了。兰静松了口气，暗暗决定得加快学习的速度了。
返程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兰静哼着收音机里学来的《甜蜜蜜》蹬车，这首歌可是最近最流行的，也是她耳熟能详的。
路过供销社拐角，突然传来激烈的推搡声。循声望去，只见穿碎花衬衫的刘秀珍正用力推开戴蛤蟆镜的男人：“王建军马上就来接我，你别缠着我！”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袖口露出磨破的线头：“你生的儿子是我的种！凭什么让那个王八蛋当现成的爹？”
“松开！”刘秀珍甩开他，高跟鞋跺得地面咚咚响，“没钱没本事还想养孩子？现在孩子有金项链戴、有奶粉喝，你能给什么？”
兰静捏着车闸缓缓驶过，链条的响动并未引起两人注意。
刘秀珍只顾着整理被扯乱的头发，男人还在骂骂咧咧。
兰静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车把晃动轻响，她猛踩踏板，任由风卷着远处纺织厂的汽笛声掠过耳畔。
车筐里母亲塞的腌香椿散着咸香，混着暮色里的泡桐花香，在街道上渐渐淡去。
林家的落地钟敲响七下。林砚舟望着空了的藤椅，钢笔尖悬在《教育学》笔记上，墨水滴在纸页晕开深色的圆斑。
往常这时候，兰静总会捧着新泡的茉莉花茶进来，茶盏搁在桌上时，总会轻轻说句“林县长，该歇眼睛了”。
“又在想那个小丫头？”林老太太坐着轮椅，从书房门口探进身子。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林砚舟慌忙合上书本：“母亲，您说什么呢。”他连忙起身去帮母亲推动轮椅，布拖鞋在木地板上蹭出细微的声响。
他推着老太太缓缓在书桌前停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着轮椅扶手：“别当我老糊涂。”
老太太扯了扯褪色的蓝布衫袖口，“你小时候，丢了最爱的铁皮青蛙，也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空气里浮动着未消散的墨香。林砚舟转身去倒凉白开，玻璃杯撞在瓷碟上发出轻响：“她不过是来帮忙的......”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太嗤笑打断。
“帮忙？”老太太从针线筐摸出老花镜戴上，银框在台灯下泛着微光，“你书房的《颜勤礼碑》字帖，明明自己能临，偏要等她来；昨儿晚饭做了梅菜扣肉，你盯着空碗发呆了半刻钟。”
林砚舟的耳尖瞬间泛红，攥着玻璃杯的指节发白：“母亲总爱打趣......”
“我这把老骨头还看得错？”老太太抿了口胖大海茶，瓷杯在掌心转了半圈，“明天下午五点，你去车站接她。”
林砚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温开水递过去：“您该吃药了。”
窗外的泡桐树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竹帘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他没敢看母亲意味深长的眼神。
林砚舟坐在床边，脑子里不断思索着去车站接兰静的理由。
说去车站附近办事顺道？可车站离县政府大院有段距离，这理由太牵强。
说受人之托？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合适的人。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突然，他瞥见桌上的一本旧书，那是兰静之前提到过很感兴趣的一本古籍。
有了！他眼睛一亮，想到可以说去车站附近的旧书摊淘书，正好顺道接她。
可这个理由似乎也不太完美。
就在他纠结不己时，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他灵机一动，决定就说去车站附近的公园观察鸟类，因为最近公园里来了很多珍稀品种，这样既能显得自己有高雅的爱好，又能顺理成章地去接兰静。
想到这儿，林砚舟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的重担，安心地准备休息，期待着明早与兰静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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