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干，薄雾笼罩着山间。叶明川带着十几个脚夫出现在沈家院门前时，天边才泛起鱼肚白。
沈宁悦早已起来，默默地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板蓝根。这些药材凝聚着她半年来的心血，如今却要交到一个不知根底的外乡人手中，心中既是欣慰又带着一丝难言的惆怅。
院子里脚夫们排成长队，将一捆捆板蓝根扛上马车。药材堆得太高，几乎要将马车的车辕压断。
叶明川仔细地清点着数目，不时在本子上记上几笔。他身上的青衫已经沾上了些许尘土，却丝毫不减他身上那股书卷气。待到最后一捆板蓝根也装上马车，他才走到沈宁悦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沈姑娘，这是一百两银子。”他双手将包裹递上，眼神诚恳，“等在下回来时，必将如实结算剩余的银两。”
沈宁悦接过银子，只觉得手中的重量让她心安。这一百两银子，不仅仅是钱财，更是她保住药田的希望。
“叶公子。”就在叶明川转身要走时，沈宁悦忽然出声叫住了他。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进叶明川的眼睛，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祝你一路顺风。”
叶明川微怔，随即也笑了。朝阳正好升起，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中：“多谢姑娘信任，在下定不负所托。”
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消失在山道尽头的晨雾中，沈宁悦抱紧怀里的银子，快步朝村长家走去。山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远处药田里清冽的药香。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等她到村长家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那些熟悉的面孔上写满了敌意和不甘，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丫头，居然真能在短短两个月内筹到一百两银子？
“村长爷爷！”沈宁悦挺直腰板跨进村长家的院门。她脚步坚定，目光清明，走到村长面前，将布包放在桌上，“这是一百两银子，请您验收。”
村长打开布包，取出银子掂了掂，又让几个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一起验看。银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众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堆银子，有人眼中闪过贪婪，有人则满是不甘，更有人眼中带着嫉妒。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银子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数目无差。”王大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笑意盈盈，扯着响亮的嗓门儿几乎是大喊着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村长郑重地点点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地契，在众目睽睽之下写下一行字：“今有沈宁悦追加银两一百两，买断此地，永不得追回。”随后又按上了村长印信，朱红的印记鲜艳如血。
“一式两份，这份地契你收好了。”村长将地契交给沈宁悦，声音洪亮，“从今往后，这块地就是你的了。任何人不得再对此地有非分之想！”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嘘声和咒骂。那些声音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向沈宁悦。
“哼，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独占温泉？”有人冷笑。
“这不公平！这地本该是村里的！”又一个声音响起。
“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
“我呸！不就是攀上了什么靠山吗？装什么清高！”
面对纷纷扬扬的谩骂，沈宁悦始终沉默。她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如水，任凭那些恶毒的言语如飞箭般射向自已。她的手紧紧握着地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动。
直到众人骂得口干舌燥，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却坚定：“按照大周律例，买卖两讫，各执文契。这块地，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目光扫过众人，“之前不愿将事情闹到府衙，是念在大家乡里乡亲一场不想太过难看。如今又加付了一百两银子，这事便该了结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温泉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从今往后，但凡村里人想用温泉水，每月初一交一百文钱，便可随意取用。”
“你这个贪得无厌的东西！”李大娘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指着沈宁悦的鼻子破口大骂，那张平日里慈祥的脸此刻因愤怒而扭曲，“你不是说过要让大家免费用水吗？这会儿又要收钱！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沈宁悦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目光如刀：“我当时这么说的时候，你们答应了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众人哑口无言。确实，那时他们一个个都在叫嚷着要收回温泉，恨不得将沈宁悦赶尽杀绝，谁也没把她的承诺放在眼里。如今反倒责怪她言而无信，这何尝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一百文虽说不多，可到底要花钱，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可转念一想，这温泉水浇灌的药材，随便卖了都值好几两银子，一百文钱倒也不算什么。渐渐地，人群散去了，只剩下零星几句不甘心的咒骂声随风飘散。
沈宁悦正要离开，却被村长叫住。
“宁悦，你恨我吗？”老人坐在堂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浑浊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沈宁悦沉默了。她看着这个一向威严的老人，此刻却显得如此苍老。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映照出他布满皱纹的脸庞和花白的鬓发。
村长苦笑着，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打开一看，竟也是整整一百两银子。银锭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其实这钱，我早就准备好了。”老人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无奈，“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块地放在你手里，只怕会招来更多祸患。我是想借这个由头，让你把地让出来。可你要坚持到底又拿不出钱……我也会借给你的。”
他看着沈宁悦惊讶的眼神，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只是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真有本事，居然真的找到了买家。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沈宁悦抬起头，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的眼神中充满慈爱，嘴角的笑容温暖如春：“丫头，你的路还长着呢。好好干，必有远大前程。”
泪水在沈宁悦眼眶中打转，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将她的泪珠映得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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