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天闭上眼，耐心的想着，齐传铮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出了问题。
澹海？寒涧？朝露阁？
神界的真相，梦到自己殒身，擎山之柱？
再然后就是平宜、萧执玉、前世。
楚云天从他们认识起，一点点抽丝剥茧着自己对齐传铮的疏忽。
他承认，自己能玩命，但齐传铮不能。
他和自己不一样。
那么，要从哪里，和齐传铮说起？
楚云天看着低着头的齐传铮，站了起来。
他不管不顾的往前跨了一步，掰过齐传铮抱紧了人。
“齐传铮，是我，楚云天。”
沉香萦绕满屋，肆虐的裹住了齐传铮。
怀中的人目光慢慢回神，没有挣开人，而是颤抖着问他：
“你说，我们，到底为了什么？”
楚云天就看着齐传铮的眼睛，仿佛要汲去他所有的不安。
“你想知道我们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吗？”
“你想知道我们能从这些事里看见什么得到什么吗？”
“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年复一年为生民而无所畏惧吗？”
他一只手紧紧的抱着齐传铮，另一只手抓住人颤抖的手腕、摸到人冰凉的双手，放到自己腰间的玉环上：
“齐传铮，闭眼。”
别怕闭上眼会做噩梦，别怕黑暗中会有怪物。
别怕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落入什么记忆，别怕看见我的身死道消。
齐传铮，闭上眼，我在，你不用害怕。
齐传铮看着楚云天，搂住人肩膀，把自己埋到了人颈间。
楚云天左腿跪在榻上，右腿微微屈膝抵着榻沿。
他也闭上眼，开始用述灵给齐传铮读一段记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齐传铮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山下的街道上。
……这是新年。
周围烟火升空、爆竹声响。
齐传铮环顾西周，发现这个视角是坐在树上拿着玉环的晏弦终。
他倚着树，右腿屈膝左腿平放，玉环就在他右手，绕在指尖垂在膝前，左手则撑着自己坐的树枝保持平衡。
而他面前是灯火辉煌的高台。
鼓乐起响，民众欢呼。
这似乎是个祭台，长绸绕架、金碧辉煌、纱绫悬着耀目的花灯；而供桌之前，赫然是三官大帝，周围是老君、关公、菩萨……
“乐舞屠苏千壶沃土如故，爆竹擂鼓万户火烛；
问卜夜暮岁除祟物止步，鹿蜀佑助青乌赐福。”
筝声起调，入笛和鼓。
热闹喧响的气氛里，从天而降的赫然是金环绕身、白袍映光的楚云天。
齐传铮从未在楚云天身上见过如此多饰品。
他长发半挽半放、金钗叠冠，冠上层层珠玉宝石极有规律又极繁复，鬓边素羽象牙撷花恰好在耳上、使他如一只瑞兽一般；金线翩红九道长流苏绕垂于身侧与身后，身上白袍衣摆旋花袖口九错、腰间金垂玉带却毫不臃肿。甚至他面上亦是白纱覆面，露出的眉眼也带了女子才用的胭脂，贴的珠钿描了熠熠金边、望去秀眉如慕、眼尾嫣红，挑起别致一抹韵事风流。
齐传铮看的目不暇接瞠目结舌，他搜罗了自己十六年读过的书都难以形容这一盛景。
楚云天就那样华冠丽服衮衣绣袍鸿衣羽裳衣香鬓影金冠成花的披着层层叠叠的衣袍立于祀台之前，先向那神像各行三拜。
随着他虔诚拜下，周围民众也纷纷“保佑我新一年风调雨顺！”“保佑我全家老小新年无病无忧！”“保佑我新年行商发财！”，此起彼伏俱是叩仙之人。
楚云天拜完礼，轻取香筒拈了三支香。
随着子时钟声鸣响，民众欢呼着庆贺新一年的到来。
晏弦终抬手，一道火光自指尖而出。
灯烛愈盛，香与焰火同燃。
楚云天就那样手执三支香，向后仰去，打开双手平举。
他闭上眼，祥瑞之光从他心口散出、萦了他满身。
民众渐渐低声下去，只是双手合十祈祷。
而楚云天缓缓睁开眼。
他旋身，起香指天，同时右腿勾起，带动整个人向天上飞去。
他绕着高台旋过九圈，一圈比一圈小。
民众虔诚的仰起头，接住他手中撒下的绢花与落下的牡丹花瓣。
最后一圈，他伸手，木架上长绸飞向他，他接住，缓缓落下高台。
“我从坊巷间奔走（谁奔走着），过了店过闹市口（鬓边花一朵）。”
执香起舞，以祀来年。
这是他带着整个蓬山民众的一场盛大的祈福。
天佑我人界，万载昌盛，生生不息。
天愿我人族，繁世太平，真寿永极。
天临我瀛洲，风调雨顺，硕谷丰黎。
天祝我蓬山，回死不惧，长濡恒祢。
“盼为君消愁解忧（万事皆休），万事休后莫再愁（莫要再愁）。”
长绸若水袖，随身转而绕成浮屠。
天祈我昨时，凡罪与孽，悉消无疑。
天启我来日，唯明与暗，俱盈终抵。
如此华丽的舞中，万事成虚影，唯有那香稳稳的燃着，不纵一丝多余的火光。
“我在巷陌间奔走（谁奔走着），绾了发亦挽起袖（心上几分热）。”
他躬身绕台，长香掠过民众伸出的掌心，带祛灾祸、留下顺遂。
明媚、灵动、轻盈，却又庄重而肃穆；
在鼓乐之中，他是最夺目的神明。
“扑面来春风杨柳（春风杨柳），摇荡我心亦悠悠（我心悠悠）。”
尔后，长绸掀开，他手中赫然是金铃镶鼓。
摇鼓抖去一年的不悦，以香击之留下洁净的香气。
民众拍着祀台边缘，仿佛与天地同奏。
“我从城郭中奔走（谁奔走着），遇酒客也遇诗友（身后山与河）。”
他如飞鸟、如瑞兽、如麒麟白泽凤凰，他以他自己为民众带来福祉。
光华流转、其姿绚烂。
新岁吉祥、来年日上。
“赤着足涉过河流（涉过江流），到山脚再不回首（再不回首）。”
如果一切都可以泯灭在此惊天动地的一舞之中。
如果一切都随时间揉碎在今夜。
身姿翩然、婆娑摇曳；繁云蔽日、裙裾飞华。
“我在飞崖上奔走（何以解忧），衔着画也衔着花（那己不重要）。”
最后，他回身收势，那香恰好燃尽，稳稳落于香炉之中。
楚云天重取一束香自烛火点燃，从天官起，沿序敬香。
“只一刻合上眼眸（合上眼眸），有多久便多长久（我只是我）。”
一跪三叩，以此收礼。
见我一舞，为君去忧。
“看见了吗，”楚云天缓缓开口，“这个可以平定心神。所以我希望你听见我的祈福。而且我知道你怕闭上眼就是尸山血海，那么现在起，我希望你闭上眼是我为你起舞，而不是我身死道消。”
“祀舞，一般是女修去跳，但天恒宗显然找不到能撑起这衣服的；医堂长老的女儿苏琦本来可以，但她学不会，只能我去了。”
“齐传铮，我们努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下一个新年，这些百姓还能无忧无虑的聚一起欣赏新一年的祀礼，而不是生死都不保了满目忧愁，我们要的是他们幸福！是我们自己也能安心踏实的为他们祈求风调雨顺而不是防着敌袭！你明白了吗！”
“别担心，也别害怕。”
“如果你还是觉得自己会陷入噩梦，今年的年祀，还是我上，我亲自再跳一遍祀舞给你看，亲自选曲目，我只为你一人祈福。”
悲欢离合都随这摇星一舞霏霏清畅，齐传铮看着楚云天，仿佛还能看见他那仪态万千的香婉身姿。
回雪飘飘，皎耀微兰。
其好似那仙歌皓曲绰无可拟，素籁玄音旷媚茂蘅之流；彼斯人若非亲望此景，难信于人间有此还神奇观。
焕凝韵浓，如神降世。
而他望向自己的眼睛，深浅得宜、晦暗分明。
在爱人的眼睛里，最伟大的是生命不甘的沉寂。
齐传铮回过神，这一招确实管用，自己闭上眼不再是那些民生凋敝、不再是平宜漫天纷飞的纸钱、也不再是萧执玉那些令人难解的词句。
他会一首记得楚云天用自己换下他那些难以接受的记忆，记得蜿蜒血海中、有人拉起了他。
“我希望你闭上眼，是我为你起舞。”
不再是尸山血海，不再是天火难覆，不再是身死道消。
不再是那些令他忧心的过去，不再是他手中怎么也洗不净的鲜血。
而是光华绚烂的楚云天，向着他，伸出三支清香。
“齐传铮，如果你还是不明白你做这些的意义，那就当是我自私，要你为我的目标为我对生民的保护而努力吧。”
齐传铮就在那耀目的记忆里抬起头。
他看着坚定的楚云天，一颗心跳的如鼓轰鸣。
楚云天松开他，从灵戒抽出二胡：
“想听吗？我为你单唱一曲。”
记住现在鲜活的我，忘去前世枯萎的我。
记住现在为你颂唱的我，忘去那些不愿面对的记忆。
我们总要往前走，才能救下越来越多的生民。
于是这天的庭院里，从为他唱一曲，到为他起一舞。
楚云天摆出一坛香炉放在石桌上，晏弦终替他拉胡，而他仰身起舞。
敬香用的不够长，他烧的是为他自己祛寒毒的香。
展臂、仰身、旋而起香指天……
并指上指、以香前之、落绸旋舞……
院里没有长绸，他就空手。
这一刻，齐传铮是他的神明。
晏弦终也是考核甲等的，楚云天唱了一遍他就知道是哪支曲。
齐传铮从来不知道，晏弦终居然还会唱歌。
楚云天祀舞的前一年，祀礼是颂唱，上去的就是晏弦终，给他伴曲的是楚云天和嵇揽琛。
楚云天说得对，这确实可以平定心神。
“……谢谢你，”齐传铮看着大病没愈一支舞跳的满额细汗的楚云天，梗了声，“谢谢你。”
“好了。”晏弦终把二胡还给楚云天，“我去守夜了，亥时一刻了，再不去长老该查问了。”
“好。”楚云天点头，“我去洗个澡。”
校服上到底落了些香灰，身上也有些汗。
“你，”晏弦终叹气，“这几天不许下明镜台。给我好好养着。难道你要入学考试那些弟子看见的师兄走几步都累？”
“我晓得。”楚云天推人，“快去吧你，我和小齐讲一下流程也歇下了。”
晏弦终走后，齐传铮帮他把香炉放回房间。
他久久不能忘却那惊鸿一舞，这一刻，楚云天确实超越了生死，成为那个占据他神识与记忆而使他跨过漆黑的罅隙、到达光华的彼岸之人。
他不需要那些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他只需要向齐传铮轻轻伸出他的手。
旁人无法更近一分的楚云天，却是齐传铮身后永不相离的倚仗。
谁都无法让那样漂亮的楚云天低下他的头侧耳听自己说话，只有齐传铮，他甚至能得到楚云天为他单独一舞。
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爽的东西。
齐传铮隐秘的想着，他毫不避讳的知晓他在做什么，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意淫，在亵渎这个清净出尘的神。
但他更知道，自己是世俗的，自己不修无情道也不去尘世欲念，他想与他同登神坛想走近那光华之中触碰他的楚云天，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如果楚云天的容貌、血脉、气息可以铸成牢笼，那齐传铮早就己经自愿走入其中，并且笼门大开也死不走出。
齐传铮闭上眼，现在不再是那些灰败的过去，而是楚云天嫣红的眼尾、潋滟的眸光、高扬的身姿。
他忽然就想一寸寸重新描摹这个他早就认识的人。
鬼使神差的，他站起来，朝浴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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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不爱看跳章）：
是的楚云天知道自己好看更知道自己穿校服好看，他就是故意天天在齐传铮眼皮子下晃、故意凑过去媚他的，包括接他那一次，楚云天去给晏弦终过生日都不穿那么清新脱俗他就是去going人的，故意配着伞穿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还纱袍半搭，他晓得自己这样好看。接完齐传铮要下地他穿浅色的干啥，不就是去晃人眼睛。
祀舞那段借了一下《解忧曲》 。我没版权我是借的。祝词是我自己写的，带引号的是复制的。
感谢观看。
（无人在意的角落我开了个wb抽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5.14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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