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弦终和林纾在房间内守着那个卖家。
晏弦终在磨墨,林纾倚在那家伙右手边一个桌案边上。
他俩是用来保证楚云天施术的时候对方不爆起也不死的。
他敢异动晏弦终会揍他,他敢自尽林纾会救他。
几人走进房间,楚云天坐到那个卖家面前的椅子上,随手抄起一个扇子迫使人抬起头:“把我刚才看见的,都重新再说一遍。”
自称裴文风之人抬起头,对上楚云天冰冷的双眸:“……我说。别再给我下幻术了。”
林纾展开纸,那个人边说,她边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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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瓶曾也只不过是骨醉宫一名普通的修士。
骨醉宫近几年愈发不把人当人,个个都是如同培养死卫一般往死里整,且往往凡有任务,必有去难回。
只有天资奇高、能全身而退者,才能活到下一次任务。
而出了月州,他们就被下了禁制,想说也无法外传。
犯了错的会被逮去出很危险且必死的任务作为惩罚,除非有那本事全身而退活着回来,骨醉宫才会作罢。
阿瓶因资历尚浅,故暂时未给他下发任务,仅是日复一日的苦修。
骨醉宫没有正常的人,只有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被欺辱、推搡、抢劫是家常便饭。
骨醉宫根本不管这些,玩大了伤到经脉修为性命了才会下达惩罚。
而忤逆骨醉宫,也会被下达惩罚。
阿瓶就是第二种。
他甚至没能等得到亲手向那些人寻仇。
只因他在大会上反驳了长老,说随意屠杀村庄是不对的。
会场内发出哄笑,都进这儿了还满嘴礼节仁义?
散会后,那个长老一把揪过他套上链子,将他抓进了销生楼。
销生楼地上七层地下不知多少层。
阿瓶被点了穴锁了修为,一路拖拽进去。
长老和其它几位长老一起,比了比他的身形,仿佛面前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可以被随意切割的肉。
太瘦了,那就增重;
太矮了,那就削骨填身。
阿瓶被捆在冰冷的石台上,仰头可以看见自已如同一条待宰的鱼。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用诅咒腐蚀了他的脸。
那疼痛比之被欺辱,欺辱简直是小儿科。
他痛苦的剧烈的抖动起来,试图用手去抓自已的脸,却只能徒劳的被收紧的铁链束缚住手脚。
为了不被看出破绽,只要脸上长出一点新肉,他们就会将其腐蚀。他们要完全毁去他原本的容貌。
如此来来去去,每次先把他疼晕,这样削骨重填时,他不会挣扎的太厉害。
其实他能感受到骨头被取出又强硬的塞去另一个地方。只是在销生楼此起彼伏凄厉的喊叫声里,他的痛苦仿佛微乎其微。
且他被捆的那样紧,他也无法挣扎。
他好像全身都被打碎,然后重新组成一个人。
三个月后,阿瓶已是完全陌生一个人。
这三月,那几人一直在反反复复给他灌输一些信息。
“你叫裴文风,你是几十年前逐光之征存活下的遗民。”
“你是医修,那场战争你中了毒……”
除了这些就是给他各种讲医书,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直到三月后阿瓶睁眼,不,他现在不是阿瓶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裴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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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到这里,阿瓶喘了几口气。迟倚倒了碗水递过去,顾明苒还在不解的问:“他这次说的就是实话?”
“是。”楚云天笃定的说,“这是天恒宗独门的法术。”
通过制造幻境,引导承受者按照记忆自已补全,施术者通过观察幻境窥探真实的记忆、听取心声知晓意图。
有人试图通过编造记忆去抵抗幻境,但得出的结果是,即使是完美无瑕的编造,只要有一丝破绽,幻境便会崩塌。
即,一旦施展此术,唯有真相可使幻境成立。否则,会按照承受者最不想看见的结局,永远沉溺于其中,除非施术者亲自解除幻术。
这对施术者的记忆能力要求很高。要记住承受者曾说过的,才能一遍遍由粗即细,反复盘问细节,寻找是否有破绽。
此术名曰,述灵。
阿瓶缓了几口气,他显然没想到楚云天能越过禁制,迫使他说出真相。
他们骨醉宫是知道天恒宗有这招的。但就如同他们没想到知风会纡尊降贵大驾光临给徒弟撑场子一样,他们也没想到楚云天居然会述灵。
赌谋划,他们赢了;
但赌心,他们输了。
那帮疯子没想到人是最不可测的,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失策。
阿瓶接着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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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风”的第一个任务是将一件东西放入晋山。
那是一团光团,小小的、冷冰冰的,托在手上很凉、也很轻,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它吹走。
之后,为了坐实自已的身份,“裴文风”又带上兜帽、帷纱,凭着骨醉宫给的路引,轻易进了晋山。
在晋山那几个月,他眼看着百姓哀嚎、抓挠、痛苦……心底那对百姓的恻隐,似乎又死灰复燃。
但他谨记骨醉宫的任务,不让晋山的疫症太早结束。
且就算他不做,也有别人做。
他不睡觉也是因为不敢睡。闭上眼就是那些百姓感激的信任的又绝望的眼神。
阿瓶不知道哪些人是骨醉宫安排的,他只知道若他不做,其他人会让这些淳朴的山民似的更加凄苦。
本该一月就结束的晋山疫症,生生拖到了三四个月。不过他们不敢蔓延很久也不敢影响范围过大;皇帝要是请命给界主让查,他们做的事根本逃不过界主的查问,很容易就因此满盘皆输。
这几个月的经历,让他更加融入了“裴文风”的身份。白日他是沉默的、给山民义诊的医修;晚间他点灯研读骨醉宫给的资料。
他仿佛没有睡眠,也没有饮食。
按照月州给的资料,真正的裴文风当了逃兵,没死 现在退隐但不知所踪,故假扮成他不易被拆穿。
晋山的事结束后,宫主没有让他回去复命,而是派了人去寻他。
为了谈话方便,他们选了一处花楼。
掩上门,那清倌也是骨醉宫的人,几人直接开诚布公谈起下一个任务。
也就是,以裴文风的身份,接近知风。
然后,拿到天恒宗那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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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晋山疫症反复不绝是你干的?”林纾握紧了笔。原本的晋山,春日正是踏青的好去处;但一场疫症,让它从满园春色成了炼狱。
阿瓶沉默,他每说一段话都要歇上一会,感觉自已的脑子在慢慢变得一片空白。
“让你以身犯险那件事的秘密?”齐传铮问向楚云天。
楚云天点点头:“现在已经处理完了。师傅亲自处理的。昨日师兄说师傅在宗门就是解决这件事。”
既然已经解决,几人也不好多问。
晏弦终:我什么时候说了?什么秘密?我连什么秘密我都不知道。
但他也不傻,这时候拆穿楚云天,那是把天恒宗架上绝路。等回了宗门他再拆穿,自已家的事还得关上门解决。
能让月州都盯上的秘密,绝不是小事。
花楼……
确实是个安排人的好地方。
“月州那边为什么得到的是裴文风做了逃兵?”齐訾夜问道,“那场逐光之征我知道,巫界当时也参与了,不过我的了解都来自于古书。”
“我放出的信息。”一直没说话的知风开口,“我没有对外宣布裴文风陨身。”
“为什么那场战争成了被封禁的过去?”齐传铮忍不住好奇。
知风看了他一眼:“甚至逐光之征都是后改的名字。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晓答案。”
又是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缪衿年抬手:“都先别问了,让他说完。”
这样一会打断一下,太浪费时间了。
阿瓶看起来很累,强行通过幻境去得到真相,对他来说,损耗实在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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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瓶的下一个任务是进入拍卖会。
不知道他们怎么拿到的缪衿年的请柬。
骨醉宫说生辰宴第一日晚上会有暴乱,让他趁机混进去。
并且告诉他第三日会走水,让他再趁机脱身。
地图、线路、与何人交接……一应俱全。
但是关于第三日的走水,却没有给出任何信息。
龙宫走水,阿瓶觉得奇怪,因为缪衿年仅需撤去结界让江水进来,火就灭了。
但他没有质疑任务,而是恭敬低头:“好。”
谈完话,几人各自起身离开。
那对接之人很是谨慎,从进门到穿过院子再到进房间,他换了七八个面容。
都是周围百姓的模样。
清倌则衣衫半褪不堪直视的伸着腿倚在榻上,二人刚走又笑嘻嘻的神色如常的起身接客。
“裴文风”穿过大街小巷,走过繁华喧闹的晋城,回到自已下榻的地方。
第二日,他回到晋山,取了光团。
此后几日他便是如普通居民一般,白日做些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易容一张普通的脸对他来说太轻松了。
再之后,便是缪衿年的生辰宴了。
第一日确实查问很严。
他远远看了便知道有请柬也不一定能混进去。
骨醉宫给他请柬不是让他拿着进门,而是混进去了被查验的时候拿出来以假乱真。
在乱动中,他如愿以偿装成小厮,混进了行宫。
尔后就是第二天的拍卖会。
午宴时他还特意大摇大摆去了,骨醉宫已告知他可以坐在何处。
他观察了一下往来的宾客,按照计划,中午他将先在午宴后拦下缪衿年。
可惜缪衿年中午没去。是江谕舟主持的宴会。
他情报得到的那个天恒宗的弟子也没去。
那么只能实行第二步,上拍卖会。
无论谁出价,只要那个情报中天恒宗的弟子出价,他就可以顺势把镰刀给对方。
本来他都想说镰刀归楚云天,之后趁机借口向知风询问如何净化,搭上天恒宗这条船。
之后亮出身份说天恒宗与骨醉宫勾结,再加上那个秘密,天恒宗的地位必有动摇。
谁知巫界竟横插一手,江谕舟还宣布会后决议。
事态逐渐变得不可控制。
且,巫界少界主与天恒宗宗主均大驾光临。
他已经预感到任务会失败。但他来不及跑了。
原本骨醉宫给了他一个捕梦球,只要接触到人就可以将人拉入他们的结界。
这是骨醉宫最新研究出来的,只能使用一次,不受修为影响。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使用,知风就看穿了他的身份。
缪衿年让林纾带他去问晋山疫症的事,他根本没得跑,因为他被林纾封了穴。
“裴文风”交代到这里,终于闭上眼,晕了过去。
林纾走上前:“没事。就是累的。把他锁这找个人看着就好了。”
几人走出房间回到桌前,心里都无比沉重。
缪衿年抿了口茶,想起来齐传铮那句话,转向了齐传铮:“说说你刚才那句话呗?”
齐传铮就讲了他看见的灾难,和黑袍覆面之人。
按照述心的年份,这些人不像骨醉宫的。
难道,还有一方势力?
几人脑中的信息实在太多,缪衿年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
“先休会吧。”他决议,“明日午后再议。太晚了。”
几位贵客我安排你们住下,如有需要可随时唤轮值的宫人。
“不用费心其实,”沈圜摇着扇子,“明苒住哪里?我们住旁边就好。”
一个宫内确实不止一个房间。晏弦终也表示要和楚云天有话说。
这么一安排,知风与晏弦终和齐传铮、楚云天住一起,沈圜与齐訾夜、林纾和顾明苒住一起。
各人先回去歇息,明日待“裴文风”恢复好,再议。
至于“裴文风”,缪衿年锁了他修为,将他挪到了自已寝殿后一个房间。
述心则由江谕舟暂时保管。
几人走出扶摇阁,心思各异。
缪衿年唤来一些宫人送他们走,望着他们离开,江谕舟靠在一边的柱子上:
“你这生辰宴,三日办的完?”
“办不完也得完。”
缪衿年站在木阶上望着远处昏暗的江水,迟倚从后面走过来,为他披上披风。
明天,又会发生什么?
他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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