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的朝阳刚爬上窗棂，徐温玲就被孙小梅按在了梳妆台前。
"新娘子别乱动！"孙小梅用红头绳给她绞着脸，"董老师都去县里接三趟电话了，说是部里来的紧急通知。"
徐温玲望着镜中的自己，大红嫁衣衬得脖颈格外白皙。六年了，从知青点到农科站，她和董海舟终于要在今天成为夫妻。可右眼皮从清早就跳个不停，像是有只小虫在皮下振翅。
院外突然传来刹车声。她撩开窗帘，看见董海舟从吉普车上跳下来，白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
"温玲，"他进门时喉结滚动了下，"农业部来了加急件..."
信封里是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暂停推广通知》，理由赫然写着："涉嫌基因污染风险"。随函附着的检测报告显示，"向阳三号"样本中含有"异常基因片段"，与某跨国公司的专利序列重合度达92%。
"不可能！"徐温玲一把抓住董海舟的手，"我们的种子从来没..."
"样本被调包了。"董海舟声音发紧，"陈星运走的那批，检测结果全是阳性。"
门外，欢快的唢呐声由远及近。接亲的队伍己经到了院门口，王书记带着全屯老少堵在那儿要红包。徐温玲突然把通知函塞进嫁衣内袋，抓起梳妆台上的红盖头。
"先结婚。"她眼睛亮得惊人，"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嫁你！"
当董海舟用秤杆挑开红盖头时，徐温玲发现他指尖有墨迹——那是连夜写申诉材料留下的。喜宴上，她借着敬酒的机会，把老倔头拉到了粮仓后头。
"您见过这个吗？"她掏出几粒泛白的玉米。
老农用指甲掐开一粒，舌尖舔了舔断面："化肥过量。不是你们的种，是有人拿'白穗病'的坏种掺进去了。"
"能治吗？"
"难。"老倔头望了望天，"除非找到原种...当年火灾剩下的那几株..."
鞭炮声淹没了后半句话。徐温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屯口的黄土路上，一个穿灰布衫的女人正朝喜宴走来。那走路的姿势，像极了六年前消失在排水沟黑暗中的万咏方。
万咏方站在赛场边缘的阴影里，像道不合时宜的伤疤。
六年牢狱磨去了她眼中的癫狂，却添了几分阴郁。徐温玲注意到她左手始终插在衣兜里，腕骨处露出烧伤的新疤痕。
"喜酒就不喝了。"万咏方扔过来个布包，"你爸让我捎的。"
布包里是把钥匙和地址条——省农科院317保密柜。徐温玲心头一跳，父亲去北京开会前确实提过，有些关于"种子计划"的老档案要移交给她。
"为什么帮你？"董海舟挡在徐温玲身前。
万咏方扯了扯嘴角："林卫东当年给我的瑞士表...表链里藏着窃听器。"她亮出左手，烧伤的疤痕组成个狰狞的"N"形，"北方农业集团的新logo，烫的。"
徐温玲突然想起明信片上的烫金标志。她正要追问，万咏方己经转身："明天中午，哈尔滨老教堂。带够换洗衣物——你们要出远门了。"
晚宴散后，新房里的红烛燃到半夜。徐温玲伏在董海舟膝头，听他念申诉材料里的专业术语。窗外蛙声阵阵，偶尔夹杂着几声可疑的汽车引擎响。
"陈星还在屯里。"董海舟拉上窗帘，"下午我看见他助理在河边烧文件。"
徐温玲着父亲给的钥匙："明天我去省城取档案，你留在这保护实验田..."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犬吠声。两人扑到窗前，正好看见几个黑影翻进试验田的篱笆。董海舟抄起门闩就要冲出去，被徐温玲死死拽住。
"来不及了！"她抓起梳妆台上的镜子和红烛，对准试验田方向调整角度——烛光经镜面反射，在夜色中划出刺眼的亮斑。这是她和老倔头约定的警报信号。
霎时间，赛场上亮起十几支火把。老倔头带着屯里青壮年从玉米垛后冲出，锄头铁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黑影们见状，跳上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仓皇逃窜。
车灯照亮了驾驶室——是张处长的司机！
省农科院档案室积着厚厚的灰。
徐温玲用父亲给的钥匙打开317柜门时，铁锈簌簌落下。柜子里只有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三样东西：半张1965年的《黑龙江日报》，一组显微胶片，还有片发黄的桦树皮。
报纸上刊登着哈尔滨轴承厂农业实验站的表彰消息，合影中年轻的董卫国和林卫东并肩而立。但照片被人为撕去过半，只剩董卫国那半边——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正是现在董海舟随身带着的那支。
徐温玲对着阳光查看显微胶片，呼吸渐渐急促。这是组基因图谱对比照片，右下角标注着"种子计划-变异株监测"。在最后一张胶片上，她看到了熟悉的序列——与"向阳三号"完全一致的健康基因型！
"原来爸爸早就..."她手指颤抖着翻过桦树皮，背面用刀刻着几行小字：
「卫国：
白桦林样本证实辐射诱变存在三代延迟效应
速停田间试验 林己向军区报捷
万勿归厂 保国」
落款日期是1967年11月3日——火灾前一周！徐温玲突然明白父亲这些年为何对董家心怀愧疚。作为当年实验站的政工干部，他本该及时传达这则警告。
走廊上突然响起脚步声。徐温玲迅速将资料塞进内衣，刚锁好柜门，档案室的门就被推开。陈星戴着金丝眼镜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车钥匙。
"徐研究员，"他笑得意味深长，"听说您在找...老照片？"
徐温玲后背抵住档案柜，右手悄悄摸向桌上的裁纸刀。这时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警用边三轮停在院里。万咏方跨在车斗上，冲二楼窗口大喊：
"上车！你男人在哈尔滨火车站被抓了！"
陈星脸色骤变。徐温玲趁机撞开他冲下楼，跳上摩托车时听见他在窗口怒吼："拦住她！那是重要嫌犯！"
万咏方猛拧油门，变三轮在土路上扬起漫天灰尘。徐温玲抱紧她的腰，在引擎轰鸣中喊道："董海舟为什么去哈尔滨？"
"蠢货！"万咏方头也不回，"他查到当年林卫东在深圳的合资方，就是现在要吞并你们专利的鸿丰集团！"
摩托车拐上去哈尔滨的国道时，徐温玲摸到万咏方腰间有个硬物。掀开衣角一看，是把锈迹斑斑的仓库钥匙——标签上写着"北方农业集团-7号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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