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耀武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摇头，笑容更加用力，甚至带着点夸张：
“没有啊！哥你想什么呢？我们班同学都挺好的。我最近功课还进步了呢！”
她飞快地扒拉了几口饭，用吃饭的动作掩饰着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手快速的往外拉一下长袖，再次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腕。
徐耀文看着她强装无事的样子，看着她苍白小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他知道她在撒谎，就像他也必须在她面前伪装一样。
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问。
他甚至不能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冲到学校去把那几个混蛋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他只能保持沉默。
他用力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他要将所有的愤怒、心疼、愧疚和生活的重压都嚼碎了咽下去。
狭小的出租屋里，昏黄的灯光下，饭桌上弥漫着饭菜的微温香气。
这顿简单的晚饭，吃得异常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温馨的表象下，是汹涌的暗流和两颗同样伤痕累累却拼命为对方跳动的心。
徐耀文最后几乎是囫囵吞下了碗里的饭，放下碗筷时，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我吃好了，碗放着，等下我来洗。你早点休息。”
他站起身，目光匆匆扫过妹妹苍白却努力微笑的脸，然后迅速移开。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需要出去透口气，他走向阳台，拿出手机：“是时候再去联系那个介绍“临时活计”的蛇头了。”
一切为了下周妹妹的药钱。
徐耀武看着哥哥走向阳台的沉重背影，脸上强撑的笑容终于慢慢褪去，只剩下浓重的担忧和恐惧。
她默默低下头，用袖子悄悄抹了一下眼角，然后安静地开始收拾碗筷。
这个小小的家，是他们唯一的港湾了。
然而低头的她恰巧错过了哥哥蓦然间气质的变化，冰冷而又凌厉。
江练上线了！
这时电话刚好接通。
“喂！耀文啊，今晚没有适合你的活，能干的都给你干完了，这条道不适合你。
别再来烦我，就这样，再见！不，再也不见。”蛇头豪哥那烟嗓里急促和疏远，像是在躲瘟神一般。
江练眉头紧蹙，心里一紧：“这可不行，你跑了我找谁去？”
“等等！”她快速看一眼电话备注的名字：“豪哥，给次机会，这次我什么都做！”
“别！您别叫我哥，我叫你哥。机会？我哪次没给你机会？
你说你想干活！好！让你去收账，你倒好，看人可怜，连吃饭的家伙，那把精钢西瓜刀都送出去给人切水果了！
人家现在逢人就夸那刀快，切瓜利落，生意都好了！
我呢？我踏马账没收到，还倒贴一把好刀！
你是不是还要我给人送块砧板凑一套啊？
这还只是开胃菜！让你去“关照”一下不听话的摊贩，你倒好，真去关照了！撸起袖子给人修水管！
修得满头大汗，人家递你瓶水，你还说谢谢！
最后呢？保护费一分没见着，我还得倒贴你医药费。
这医药费还是你踏马拧水管把手给拧秃噜皮了！
我是黑社会啊大哥！不是街道办便民服务队！
徐耀文！徐大佬！我叫你哥！我叫你爹行不行？你这哪是来帮我干活啊？
你这是来给我做慈善审计的吧？还是来给我进行职业道德再教育的？
再让你干下去，我怕我这边的兄弟都要被你感化得排队去献血、去敬老院包饺子了！
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道上兄弟知道了，我豪哥的脸往哪搁？人家还以为我转型搞社区共建了呢！
徐大善人！徐活菩萨！算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我真踏马怕了你了！我这小庙，不，我这破水沟真容不下您这尊金光闪闪的大佛！
求你了！算我求你了！徐大善人！你行行好！你积积德！
你...你换个地方发光发热行不行？你去祸害...不，去感化一下白道？
你踏马天生就该去考公务员，去当片儿警，去居委会当热心大妈！
你搁我这黑道上混，那不是明珠暗投，那是...那是点燃炮仗扔被窝——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还他妈专炸自己人啊！
我这儿真经不起您这么“日行一善”了！
再这么下去，我踏马都快要去交社保了！
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小本经营的黑心买卖吧！
我求求您了，您另谋高就，去个能发挥您“特长”的地方，当个好人，求您别在这行里害人了！
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算我...求你了！”
显然这位豪哥憋很久了，这么一大串，都说得大喘气了。
也把江练听呆了。
这…人才啊！
但江练还是赶紧说道：“豪哥，我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我现在除了好事什么都敢干。
给个地址，见一面，我证明给你看。”
电话对面沉默许久，期间江练还以为挂机了，特意看一眼屏幕。
“好吧，你来成华大道，好邻居大排档。”这声烟嗓无奈又疲惫。
“多谢豪哥！一会儿见。”江练挂断电话。
身后是己经洗完碗筷的徐耀武，她现在正惴惴不安的望着江练。
小鹿般纯净的眼眸透着惶恐，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只听她怯生生的轻语：“哥，你能不能…”话说一半，她又停下了，咬了咬嘴唇，丢下一句“早点回家”就跑开了。
“麻烦了”，江练心里暗叹，她原本打算去夕阳机械加工厂拿枪，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路杀过去。
只要留一笔钱给他妹妹，完成任务就行。
谁知道这个混混意外是个大好人！
把手机塞回兜里，默默打开门。
临行之际，江练抬头瞧一眼门边瘦弱的身影，漠然关上门。
灵敏的听觉隐约听见门后压抑的呜咽声，江练无奈的叹口气。
她下楼来到路边招手，没过多久就有一辆出租车停靠。
“师傅，麻烦去好邻居大排档，谢谢！”江练坐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
“好嘞，您坐好。那地方我最熟了，很快就到，不会绕你一点路的”，熟悉的声音，江练意外的看了司机一眼。
正是那晚搭老杨的司机。
车内江练靠在座椅上，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在操作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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