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三章
此后两天尼古拉既没在自己家里遇见多洛霍夫，也没在他家找到他；第三天收到他一张便条。
“鉴于某些你知我知的原因，我不打算再登门造访，即将奔赴部队。今晚特在英吉利饭店设宴与诸位友人告别，务请莅临。”尼古拉当天晚上十点钟，带着同住的杰尼索夫看完戏后，如约来到英吉利饭店。他立刻被领进饭店最好的房间，那夜是多洛霍夫包下的。
约莫二十人围聚在桌前，多洛霍夫坐在两支蜡烛之间主持牌局。桌上堆着金币和钞票，他正在坐庄。自从向索尼娅求婚被拒后，尼古拉还没见过他，想到即将碰面，心里不免忐忑。
多洛霍夫那双明亮而冷峻的眼睛在门口就迎上了尼古拉，仿佛等候他多时了。
“久违了，”他说，“多谢赏光。等这局打完，伊柳什卡就带合唱队来。”
“我去找过你，”尼古拉红着脸说。
多洛霍夫没有搭话。
“你可以下注，”他说道。
此刻尼古拉突然想起从前与多洛霍夫的一次古怪谈话。“只有傻瓜才靠运气赌博，”多洛霍夫当时这样说。
“还是你不敢跟我玩？”多洛霍夫此刻说道，仿佛猜透了尼古拉的心思，微微一笑。透过这笑容，尼古拉看出他正处在俱乐部宴会时那种心境——当多洛霍夫对日常生活感到厌倦时，就会产生用某种离奇、多半是残酷的行为来打破沉闷的冲动。
尼古拉感到不自在，他在脑海里搜寻能回应多洛霍夫的俏皮话，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但还没等他开口，多洛霍夫就首视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
“还记得我们谈过赌博吗……想靠运气赢钱的都是傻瓜；要赌就得有把握，而我现在就想试试。”
“他是想靠运气赌，还是真有把握？”尼古拉暗自思忖。
“最好还是别赌了，”多洛霍夫又补了一句，随即啪地甩开撕破的纸牌包说道：“下注吧，诸位！”
他把钱往前一推，准备发牌。尼古拉在他身旁坐下，起初没有参与。多洛霍夫不时瞥他一眼。
“怎么不下注？”多洛霍夫问。说来奇怪，尼古拉突然觉得必须拿张牌，押个小注试试手气。
“我身上没带钱，”尼古拉说。
“我可以借你！”
尼古拉在一张牌上押了五卢布，输了；又押一次，还是输了。多洛霍夫接连赢了尼古拉十局牌。
“诸位，”发了几轮牌后他开口道，“请把赌注放在牌面上，否则我容易算错账。”
有位赌客表示相信他的记性。
涓涓不止江河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记性靠不住，我怕搞混，”多洛霍夫回答，“请务必把赌注摆在牌上。”又转向尼古拉补了句：“你别担心，咱俩待会儿再结算。”
赌局继续着，侍者不停地端来香槟。
尼古拉接连输牌，欠账己达八百卢布。他本打算在一张牌上押八百卢布翻本，可当侍者递来香槟时，他突然改变主意，仍旧按常规押了二十卢布。
“别改注，”多洛霍夫说，虽然眼睛似乎没看尼古拉，“这样翻本更快。别人我都放水，唯独对你杀庄。莫非你怕我？”他又补了一句。
尼古拉顺从了，保留了写下的八百卢布赌注，将那张从地上拾起的缺角红心七摆上桌面。后来他清清楚楚记得这张牌。他用折断的粉笔在红心七上写下八百这个数字，字体端正；他喝下侍者递来的温吞香槟，对多洛霍夫的话报以微笑，同时屏住呼吸紧盯着对方执牌的手，等待红心七的出现。这张牌的胜负对尼古拉关系重大。上周日老伯爵埃利刚给儿子两千卢布，向来不愿谈经济困难的他，这次却说明年五月前家里再拿不出钱，嘱咐儿子务必节省。尼古拉当时表示这笔钱己经太多，还信誓旦旦保证开春前绝不再要钱。如今这笔钱只剩一千二百卢布。所以红心七不仅意味着一千六百卢布的输赢，更关乎他能否信守诺言。他心跳如雷地注视着多洛霍夫的手，心想：“快让我赢下这局吧！我马上抓起帽子回家，和杰尼索夫、娜塔莎、索尼娅共进晚餐，从此再也不碰纸牌！”此刻他的家庭生活——与彼得鲁沙的玩笑、同索尼娅的谈心、跟娜塔莎的二重唱、陪父亲打牌、乃至波瓦尔大街老宅里那张安稳的床——突然以惊人的鲜明与美好浮现在眼前，恍若早己逝去、不可复得的珍贵幸福。他无法相信，愚蠢的偶然性竟会让这张红心七偏落庄家而非自己手中，从而夺走他刚刚领悟并珍视的幸福，将他抛入尚未体验过的未知厄运深渊。这绝不可能，然而他仍屏息凝神盯着多洛霍夫的动作。那双骨节粗大、泛着红光、从衬衫袖口露出汗毛的手正放下牌堆，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和烟斗。
“这么说，你真不怕跟我玩？”多洛霍夫重复道。他忽然像要讲趣闻似的放下纸牌，仰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笑着说：
“对了，诸位，听说莫斯科有谣言称我出老千，所以奉劝各位跟我玩时多留个心眼。”
“快发牌吧！”尼古拉催促道。
“哎，莫斯科的长舌妇们！”多洛霍夫笑着重新拿起了纸牌。
“啊！”尼古拉几乎喊出声来，双手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他所期盼的那张红心七，此刻正躺在牌堆最上方，成了第一张牌。他输掉的数目己经超出了偿还能力。
“不过别太冲动，”多洛霍夫瞥了尼古拉一眼，继续发着牌说道。
(http://www.220book.com/book/R81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