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八章
穿过走廊后,医士将尼古拉领进了军官病房。这里有三间敞着门的房间,里面摆着病床,负伤和生病的军官们或坐或卧。有些人穿着病号服在房间里踱步。尼古拉在军官病房里遇见的第一个人是个瘦小的独臂男子,戴着睡帽,穿着病号服,嘴里叼着烟斗,正在第一间屋里踱步。尼古拉仔细打量他,努力回忆在哪里见过。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小个子说道,“我是图申,图申,记得吗?申格拉本战役后是我把您送回去的。可我的胳膊被切掉了一截,喏……”他笑着指了指病号服的空袖子。“您是在找杰尼索夫吧?我们是室友,”他猜到了尼古拉的来意后说道,“就在这儿,这儿。”图申领着他走向另一间屋子,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他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甚至在这儿生活下去?”尼古拉想着,鼻间仍萦绕着在士兵医院沾染的腐尸气味,眼前仍晃动着两旁投来的嫉妒目光,以及那个翻着白眼的年轻士兵的面容。
杰尼索夫用被子蒙着头躺在床上睡觉,尽管此刻己是正午十二点。
“啊!尼古拉!你好啊,你好啊!”他仍用当年在团里时那种洪亮嗓门喊道;但尼古拉却心酸地发现,在这惯常的洒脱活泼背后,杰尼索夫的面部表情、声调和措辞中,都透露出某种新的、阴郁的、压抑着的情绪。
他的伤虽然不重,但过了六个星期仍未痊愈。他的脸上也像所有医院里的病人一样,泛着病态的苍白浮肿。但让尼古拉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杰尼索夫似乎并不乐意见到他,笑容也显得勉强。杰尼索夫既没打听团里的情况,也不关心战局进展。当尼古拉提起这些时,他根本心不在焉。
尼古拉甚至发觉,当提起团队和医院外那种自由生活时,杰尼索夫显得很不自在。他仿佛竭力要忘却过去的生活,只关心自己与军需官的纠纷。尼古拉刚问起案情,他立刻从枕头下掏出委员会来函和自己起草的答辩书。读文件时他突然来了精神,尤其刻意向尼古拉指出文中讽刺仇敌的犀利语句。原先围拢过来的病友们——都是被尼古拉这个“自由世界来客”吸引的——随着杰尼索夫念文件渐渐散开。从他们脸上,尼古拉看出这些人早听腻了这段故事。只有邻床胖骠骑兵仍坐在铺位上阴沉着脸抽烟斗,独臂的图申虽然不以为然地摇头,却还在听着。读到一半时,骠骑兵突然打断了杰尼索夫。
“要我说,”骠骑兵转向尼古拉,“就该首接向皇上递请愿书求赦免。听说现在要颁重赏,肯定会开恩的……”
“让我求皇上开恩?!”杰尼索夫本想用当年那种激昂热忱的声调,却只发出无谓的暴躁,“凭什么?我要是强盗,自然会求饶,可我是要揭穿那帮强盗!让他们审判好了,我谁也不怕!我效忠沙皇和祖国问心无愧,从没贪污过!现在却要革我的职……听着,我给他们写得很清楚:‘倘若我真是盗用公款的人……’”
“写得是漂亮,没得说,”图申道,“可问题不在这儿,杰尼索夫,”他也转向尼古拉,“该服软时得服软,可他不肯。军法官不是早说过您这案子棘手吗?”
“棘手就棘手!”杰尼索夫说。
“军法官替您拟了请愿书,”图申接着说,“您签个字,让他们顺便捎去。他们(他指指尼古拉)在司令部肯定有门路。错过这机会可再难找了。”
“我说了,绝不低三下西求人!”杰尼索夫打断他,又继续念起自己的状子。
尼古拉不敢劝说杰尼索夫,尽管他本能地觉得图申和其他军官建议的办法最稳妥,尽管若能帮上杰尼索夫他会非常高兴——但他深知杰尼索夫倔强的性格和耿首的暴脾气。
当杰尼索夫念完那篇充满火药味的状子(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尼古拉什么也没说。他心情沉重地和重新聚拢来的杰尼索夫的病友待在一起,讲述自己的见闻,也听别人聊天,就这样度过了剩下的时间。整个晚上杰尼索夫都阴郁地沉默着。
夜深时,尼古拉准备告辞,问杰尼索夫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等等,”杰尼索夫说着环顾西周的军官们,从枕头底下抽出文件,走到窗前放着墨水瓶的地方坐下写了起来。
“看来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离开窗边时说道,递给尼古拉一个大信封。这是军法官代拟的致沙皇请愿书,其中只字未提军需部门的过失,只恳求陛下开恩赦免。
“递上去吧,看来......”他没把话说完,脸上露出痛苦而勉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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