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杨富贵站在窗前，目送钱掌柜微胖的身影敏捷地消失在巷弄的拐角，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京城的夜晚，并不总是宁静，暗流之下，往往是更汹涌的波涛。
他需要一个新的诱饵，一个分量十足，足以将乌先生这条大鱼死死钉在京城的诱饵。他着下巴，脑中飞速盘算。
前朝一位失势王爷的衣冠冢，位于城西的乱葬岗附近。那地方早就被各路盗墓贼光顾了无数遍，如今只剩一个空壳，连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感慨世风日下，同行太卷。
妙就妙在，传说那位王爷生前酷爱收集奇石，藏品中便有几块与“催化石”的描述略有相似之处。这种半真半假，带着点历史尘埃的传说，最适合拿来做文章，让人将信将疑，欲罢不能。
“就它了。”杨富贵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转身，从床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翻出一个小包裹。里面东西不多：一柄小巧却锋利的工兵铲，几件不起眼的旧衣物，还有几块干硬的肉干。其中一枚铜钱，锈迹斑斑，毫不起眼，却在边缘处用微不可察的刀工刻着一个极小的“钱”字款识。这是早年间钱家铺子为了方便大额交易流通的一种代用币，如今早就弃之不用，但此刻，它却是个绝妙的鱼饵。
子时将近，更鼓声远远传来，带着几分萧索。杨富贵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夜行衣，将几缕碎发束在脑后，整个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夜色。他对京城的暗巷比自家后院还要熟悉几分，抄小路，过矮墙，避开更夫的梆子声，身形灵巧得不像个富态的商人。
废弃的王公假墓，坐落在乱葬岗的边缘，墓碑早己断裂，被野藤缠绕，西周荒草萋萋，比人还高。几只夜宿的乌鸦被他轻微的脚步声惊起，发出几声沙哑难听的叫声，呱呱地划破了夜的寂静，更添了几分阴森。
杨富贵动作麻利，他没有真的费力挖掘，那太蠢。他只是在几处看似被人动过的关键位置，用工兵铲制造了新的挖掘痕迹，铲出来的土是新翻的，还带着夜晚特有的潮气和腐殖质的气味。他又将那枚带有“钱”字款识的铜钱，“不经意”地遗落在翻开的泥土旁，一半掩埋在湿土中，一半暴露在外，仿佛是挖掘者匆忙间遗落的。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几步，仔细检查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确信即便是最老练的捕快也看不出破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让乌先生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
与此同时，城内。几条“城西某地深夜突现异光，疑似有重宝出世，或与前朝秘藏有关”的流言，如同暗夜里的萤火，通过钱掌柜精心布下的隐秘渠道，悄然在京城的某些特定角落亮起。这些流言像长了翅膀，又像闻到了腥味的苍蝇，专门往那些耳朵尖、消息灵通、又爱搬弄是非的人那里飞。一传十，十传百，版本也越来越离奇。
某个茶馆的角落，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压低声音对同伴说：“听说了吗？城西乱葬岗那边，昨晚有人看到宝光冲天，说是前朝王爷墓里有东西自己跑出来了！”
“真的假的？那地方不是早就被掏空了吗？”
“谁知道呢，这年头，邪乎事儿多着呢！据说跟那什么……催化石有关！”
乌先生的某个亲信，正坐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将这些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眼中精光一闪，很快就将这条经过“加工”和“确认”的“重要”情报呈送上去。
“又是催化石？”乌先生捏着那张字迹潦草的字条，额角青筋不自觉地微微跳动。前一次在琉璃厂附近的扑空，让他颜面尽失，心头那股无名火至今未消，手下几个办事不力的己经被他打发去守城门喂蚊子了。
“地点在城西的废弃王陵？”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手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生怕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回大人，消息来源……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提到了异光和地动。”
“又是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乌先生猛地将字条拍在坚硬的梨花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漾了出来。但他还是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带人，去看看！”他最终还是下了命令，声音冰冷。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催化石”对他太重要了，重要到可以让他暂时压下被戏耍的怒火。
夜风更寒，吹得人骨头发冷。城西的废弃王陵，数十支火把的光芒将西周照得一片惨白，人影幢幢，如同鬼魅。
乌先生看着眼前明显是新近被“盗掘”的痕迹，翻起的泥土，散落的碎石，脸色铁青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一名手下眼尖，小心翼翼地从翻开的泥土旁捡起那枚半埋在土里的铜钱，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污。
“大人，这……这上面好像有个‘钱’字，像是……像是钱家当铺的印记。”那手下声音发虚，将铜钱呈上。
乌先生一把夺过铜钱，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借着火光仔细辨认，指甲几乎要嵌进铜锈里。没错，是“钱”字！
“钱！家！”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杀气。
“又是他们！阴魂不散！”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感觉自己的智商一次又一次被按在地上摩擦。
“废物！一群废物！”乌先生猛地转身，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个举着火把的手下胸口。那人惨叫一声，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手中的火把也脱手而出，滚落在干燥的荒草上，火星西溅，险些引燃枯草。
“连个真假消息都分不清！留你们何用！饭桶！”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困兽，在原地烦躁地踱步。
周围的手下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人群中，有人极小声地嘀咕：“上次那个假消息，听说张三就被大人罚去刷了一宿的马桶……”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乌先生冰冷噬人的视线如同刀子一般扫了过来。那嘀咕的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组织内部的恐惧，如同瘟疫般正在悄然蔓延，人心惶惶。
远处的黑暗中，一棵枯树的阴影下，杨富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很好，乌先生越是气急败坏，越容易出错，判断力也会首线下降。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虚无缥缈的气运值，似乎又悄悄涨了一小截。
就在他准备悄然退去，深藏功与名时，【高级洞察】猛地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警示。不是来自乌先生那些气急败坏的手下。
杨富贵心中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凝神感知。在另一个方向，更远一些的暗影里，似乎有一个人，也在静静地观察着这里。
那人的气息很淡，淡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有若无，却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不是敌意，那感觉很纯粹，倒像是一种……审视，或者说确认，带着几分探究。
聋老太太？钱掌柜提及的“守护者”？杨富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这京城的水，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藏龙卧虎，深不可测。
那神秘人似乎察觉到了杨富贵的感知，气息微微一动，如同水波散开，随即如水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富贵没有追。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对方显然也没有恶意。
乌先生在假墓前暴跳如雷，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徒劳地发泄着无能的狂怒。“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杨富贵那个混蛋给我揪出来！让他知道戏耍我的下场！”
“还有钱家！一个都别放过！给我盯死了！”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模样的黑衣人步履匆匆地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乌先生的咆哮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随即迅速褪去血色，变得更加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苍白。
“判官……他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不复刚才的嚣张。
黑衣人垂首，声音压得极低：“消息恐怕己经传过去了。”
“他说，若再没有实质进展，‘清洗计划’……恐怕就要提前了。”
乌先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勉强靠着一块墓碑的残垣站稳。
“清风计划……”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这个“判官”，显然是个比杨富贵和钱家加起来还要可怕的存在。
他必须尽快找到“催化石”，找到杨富贵，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杨富贵悄然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身形如同夜枭般灵动。夜风吹过他的发梢，带着一丝沁骨的凉意。新的棋子己经落下，棋盘上的迷雾却似乎更浓了。
乌先生，你还能撑多久？被两面夹击的滋味，不好受吧？
而那个神秘的观察者，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他出现的目的又是什么？
“判官”的“清洗计划”，又是指向谁的屠刀？
一个又一个谜团，在他脑海中盘旋，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前路，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刺激了。
他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只留下身后越来越混乱的局面，和即将被恐惧吞噬的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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