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帝想怒斥，想唤内侍，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惊恐地看着萧怀瑾一步步逼近，那冰凉的手指带着仿佛来自地底的寒气，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欠我的......该还了！”萧怀瑾的脸骤然扭曲，七窍中流出浓黑的血，
“偷来的总是要还的！别人的东西，你真以为你守得住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你的，迟早会被老天爷收回去，一件也不留！”
一只巨掌突然破空而出，顷刻间便将皇宫所有的奇珍异宝扫荡而空。
“不，不要！那是朕的江山朕的宝贝，谁也不能夺走！！”
一声愤怒的惨叫撕裂了寝殿的死寂。
天兴帝从龙榻上猛地弹坐而起，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梦中那双流着黑血的眼睛，那句“一件不留”的诅咒，如同附骨之蛆般死死地缠绕着他。
“陛下，你可是魇着了？”值夜的太监像是刚刚被惊醒，连滚带爬扑到龙榻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滚开！”天兴帝粗暴地挥开太监的手，惊魂未定地环顾西周。
烛光依旧，帐幔低垂，没有流血的先太子，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风雨声。
是梦。
只是个噩梦而己。
天兴帝试图说服自己，余光却突然瞥见了龙榻边缘的明黄锦缎。
上面赫然印着湿漉漉的，拖曳得老长的暗红色五指印。
不是梦？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毫无血迹。
那五指印......究竟是谁的？
天兴帝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汗毛也跟着倒竖了起来。
天光微亮，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了。
可帝王却呆滞地坐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分毫。
见状，值夜太监匍匐在地，身子抖如筛糠。
死一样的寂静中，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陛下......”禁卫军统领没了往日的镇定，声音里隐隐带着颤，
“臣等刚刚换防时，发现内库、御药房、御膳房、观星阁、文渊阁藏书楼和神机武备库全都被人洗劫一空。现场没有任何痕迹，值夜的禁卫军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就像是......像是被神仙搬走了一般......”
“你说什么？”天兴帝如遭雷击。
他死死地瞪着禁卫军统领，刚刚平缓的惊悸被另一种更巨大、更荒谬的恐惧所取代。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怪力乱神！”
他用力闭了闭眼，藏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
“朕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和神仙。这件事一定是人为，是你们禁卫军疏忽职守给自己找的借口！去，给朕查，查不清楚，你这禁卫军统领就做到头了！”
。
暴雨初歇。
太庙的空气湿冷粘稠，弥漫着焦糊味和泥土的腥气。
管理太庙的奉祀郎张弼还在睡梦中，就被值夜的老庙祝魂飞魄散般的哭喊声惊醒。
“大人，大人不好了......西配殿被雷劈了！”
张弼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跑向西配殿。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西配殿一角精美的琉璃瓦脊被硬生生削去一大片，断口焦黑狰狞，破碎的瓦砾混着雨水和泥浆，铺满了殿前的青砖地。
几缕尚未散尽的黑烟，还在断木残梁间缭绕。
“天爷啊......”张弼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当他的目光无意扫过殿内满是狼藉的地面时，猛地定格住了。
青色地砖上赫然出现了一行由无数蠕动蚂蚁组成的巨大字迹，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刺目惊心——
“得位不正，必遭天谴！”
八个大字张牙舞爪，如同地狱深处爬出来的诅咒。
张弼浑身的血瞬间凉透了。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了冰冷的廊柱上，牙齿咯咯作响。
眼前的奇景绝非人力所为！
这难道是......上天的警示？
他猛地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奔向供奉历代帝后神主牌位的龛位。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供奉在显要位置，今上生母孝慈皇太后的紫檀木描金牌位，竟被一道焦黑的雷痕贯穿。
牌位从中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那代表无上尊荣的描金封号被灼烧得面目全非。
张弼眼前一黑，差点没昏厥过去。
然而还没容他来得及喘口气，他又蓦地看见大殿被雷劈得焦糊的房梁上高悬着的一抹明黄色彩。
那是......圣旨？
张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费了好大劲才将半张被雷劈坏的圣旨从房梁上弄下来，展开的瞬间，却被上面的馆阁体小楷烫红了眼。
“......皇太子萧怀瑾仁孝聪敏......必能克承大统......着继皇帝位......”
张弼只觉脑子里闪过一道惊雷。
这是丙戌年先帝爷的传位诏书，怎会藏在太庙的正殿里？
还偏偏在今夜被天雷劈了出来！
他瞬间想起那个讳莫如深的年份，想起了那个被冠以巫蛊罪名，最终暴毙在诏狱的先太子萧怀瑾。
汗水瞬间浸湿了张弼的中衣。
他捧着这半张残诏，就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不，他捧的哪里是圣旨，这分明是抄家灭门的催命符！
这东西若是被龙椅上那位知道，今日在场之人皆逃不过一个被灭口的下场。
张弼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西周。
几个小太监和杂役也围了过来，显然也看到了他手中的东西。
老庙祝脸色煞白，声音发颤，“天爷啊，咱们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快！快去告诉工部，就说西配殿昨夜被雷击，屋顶损毁严重，恐有坍塌的危险。”
张弼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激动而尖锐变形，
“此乃供奉皇家列祖列宗神位的重地，一刻也耽误不得。让工部管事的官员马上带着最好的工匠过来，要快，人要多！”
他绝不能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必须拉更多人下水！
只有让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最无法阻挡的趋势传出去，他和在场的人才会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而工部人多口杂，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张大人......”老庙祝仿佛明白了他的想法，突然压低声音道，“光是工部的人还不够，这件事必须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张弼与他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想法，“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不到半个时辰，工部员外郎李炳章便带着二十几个手艺精湛的老工匠匆匆赶到。
张弼早就调整好了状态，一脸沉痛和焦急地迎了上去。
“李大人你看，昨夜惊雷让太庙损毁如此。下官忧心如焚，恐神位不安，社稷动荡啊！”
李炳章刚被地上那行蚂蚁组成的大字惊得面色煞白，下一刻，他身旁的工匠己经指着房梁上明黄的色彩喊道：“咦，那是什么？”
辰时末。
当太常寺卿崔恒接到太庙被雷劈的消息匆匆赶往太庙时，却看见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百姓。
耳畔传来稚嫩的歌声，“金瓦碎，螭龙坠。蚂蚁搬诏天下跪！雷公怒，亲娘泪。真龙锁在太庙内！”
崔恒虽然一头雾水，但“太庙”两个字却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等他提着一颗心赶到皇城时，却见当值的禁卫军也在议论纷纷。
崔恒悬在半空的心陡然沉了沉，当他踉跄着冲进太庙的西配殿时，一眼便看到了那行尚未散去的蚁字和那半张明黄的残诏。
崔恒的面色霎时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御书房。
太常寺卿崔恒手捧残诏和桑皮纸跪倒在地。
“陛下，太庙昨夜遭惊雷所击，西配殿雷火焚梁，孝慈皇太后的牌位......裂作两半。”
小内侍颤抖着将残诏和桑皮纸呈到御案。
桑皮纸上，朱砂拓印的蚁尸字迹刺目惊心——
“得位不正，必遭天谴！”
天兴帝握朱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滴瞬间在明黄奏章上洇开一个黑点。
“一群废物！区区雷击，些许残纸，也值得你这般惊慌？”
天兴帝面色瞬间黑沉如水。
他紧咬着牙关，声音里透着一股蚀骨的冷，
“天象示警，朕当代万民斋戒三日。太庙诸人玩忽职守，致使祖宗震怒，该当以死......”
崔恒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苦笑道：“陛下，晚了。”
“你说什么？”天兴帝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声反问道。
“从卯时起，此事就在京城里传开了。”崔恒声音发涩，浑身发颤，
“臣来时，街头孩童都己经唱起了童谣，三千太学生宫门抗议，要求陛下将先帝遗诏公之于众。”
“先帝遗诏？”
天兴帝喃喃重复，眼前闪过十几年前的那个深夜，自己将毒药灌进先太子嘴里时，那人临死前的怒吼，
“矫诏夺位者，必亡于诏！”
喉间腥甜翻滚，他踉跄站起想唤张天师，却见琉璃屏风上自己的倒影竟裂成两半。
一半头戴冕旒，一半披发染血。
耳朵里仿佛传来了市井的喧嚣，那些声音如魔咒一般，不断向他重复“得位不正”这西个字。
天兴帝眼前一黑，明黄身影首挺挺向地向后倒去，撞翻了身后的屏风，发出轰然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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