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凝厚重，盘龙金柱高耸入云，投下森严的阴影。殿内静得可怕，连御座旁金猊炉中袅袅升起的沉水香烟，都仿佛凝固在了半空。文武百官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目光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丹墀下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上。
沈巍一身玄色常服，褪去了象征无上兵权的明光铠，通身再无半分饰物。
他双手平托着一方紫檀木匣，匣盖开启，内衬明黄绸缎上，静静卧着那枚曾调动千军万马、令敌酋闻风丧胆的青铜虎符。符上狰狞的虎头，在透过高窗的惨淡天光下，依旧泛着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臣，沈巍，”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蒙陛下信重，执掌北境兵戈十载，幸不辱命，边患稍靖。然臣驽钝之躯，旧伤缠身，实难再荷军国重器。今北境诸将，皆陛下股肱，忠勇可嘉，足堪守土御侮。臣恳请陛下……准臣卸甲归田，以养残躯。”
话音落定，如同巨石投入深潭。
殿内落针可闻，唯余那玄铁护腕与臂甲分离时发出的、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刮过百级光洁冰冷的玉阶，也刮过无数朝臣惊疑不定的心头。
沉重的紫檀木匣被内侍恭敬接过，捧向御阶。
巨大的紫檀御案上，那半枚玄铁铸造、形如猛虎的兵符静静搁置，冰冷的金属光泽在透过高丽纸的微光下，折射出幽深的寒芒。
虎口处的凹痕，是无数次生死搏杀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像一道无声的裂痕，横亘在君臣之间。
御案后，皇帝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兵符之上。指尖缓缓拂过虎口处一道深刻的凹槽，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边关的风沙和将士滚烫的血。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帝王的复杂心绪，在沉静的殿宇中轻轻荡开，“多年边关风雪，沈卿，辛苦了。”
阶下，沈巍垂首，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臣本武夫，为国戍边，分内之事。”
皇帝抬眼，目光如炬，扫过沈巍平静无波的脸，“沈卿正值壮年，一身韬略，就此卸甲，岂非我大轩之憾？”
他顿了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医者林青黛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可是……京中风物，不如边关辽阔？”
弦外之音，如同冰针悬顶。功高震主，古来皆然。
沈巍手握重兵多年，威震边疆，如今主动交权，是急流勇退的智慧，亦是无声的承诺。
沈巍撩袍，单膝点地，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决绝，“陛下明鉴。臣半生戎马，刀头舔血，幸得陛下天威庇佑，未辱使命。然内子悬壶济世，夙愿未竟；臣亦厌倦了金戈铁马，只愿余生伴她身侧，教习稚子，粗茶淡饭，足矣。恳请陛下……恩准。”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皇帝冕旒下的面容隐在阴影里，辨不清喜怒，目光在沈巍平静无波的脸上和那枚象征着滔天权柄的虎符之间缓缓逡巡，最终久久的落在沈巍身上，似要穿透这恭敬的表象，看清他心底最深处。
最终，那审视的锐利缓缓褪去，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那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爱卿劳苦功高，于国于民，皆有再造之恩。既伤病缠身，朕……岂忍强留？准卿所奏。”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温和了些，“然爱卿一身韬略，就此埋没，实乃国失瑰宝。朕意，请爱卿入上书房，为皇子们讲授骑射武略、军阵之道，授业解惑，以传薪火。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沈巍深深一揖，姿态恭谨，无懈可击：“陛下隆恩，臣……领旨谢恩。”
当那枚冰冷的虎符彻底脱离掌心，沈巍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舒了一口气。那瞬间卸下的，仿佛不是一方兵符，而是十载血火、半生戎马铸就的如山重负。
翌日，一道明黄圣旨降下镇北侯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侯沈巍，功勋卓著，忠勇无双，今功成身退，朕心甚慰。念其文武兼备，特加封太子少傅，入武英殿行走，教导皇子骑射武艺。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京都永业坊宅邸一座，以彰其功，安享尊荣。钦此！”
太子少傅！入武英殿行走！教导皇子！
这封赏，既全了君臣之谊，又彻底将这位昔日的“军神”置于帝王的眼皮之下，远离了兵权核心。赐宅赐田，更是将其牢牢“安置”在了京城这片繁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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