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暖阁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方才送药方出去的女官快步走了进来,手中依旧捧着那张素笺,身后却跟着一个穿着深紫色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太医院院判张大人!
张院判脸色有些复杂,步履却异常沉稳。他行至暖阁中央,对着皇贵妃深深一揖:“老臣参见贵妃娘娘。”
“张院判免礼。”皇贵妃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转向他,“林姑娘的方子,院判看过了?”
张院判首起身,目光扫过林青黛依旧伏跪在地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惊异,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他双手捧起那张药方,声音带着一种久居高位者的沉稳,却也难掩其中的一丝震动:
“回禀娘娘,老臣……与太医院几位同仁,己细细研看过林姑娘所拟之方。”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喟叹,“此方……构思精妙,配伍严谨,君臣佐使,深合医理!尤其将温补元阳与填精益髓、安神定志融于一炉,剂量拿捏更是恰到好处,非深谙此道、且有……大魄力者,不能为也!”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林青黛身上,这一次,少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探究与凝重:“林姑娘年纪轻轻,于先天心肾不足之症竟有如此造诣,老臣……佩服!此方,可为三殿下调理之基!老臣斗胆,恳请娘娘允准,将此方纳入太医院会诊之列,林青黛等再行斟酌一二细微之处,以期尽善尽美!”
张院判这一番话,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
他不仅认可了药方,更用了“精妙绝伦”、“深合医理”、“大魄力”、“佩服”这样的词!这无异于太医院最高权威,在皇贵妃面前,亲自为林青黛这个初出茅庐、甚至曾让他们颜面扫地的“林家女”,正名背书!
皇贵妃眼中的锐利和冷意,在张院判这番掷地有声的评价中,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幽光。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林青黛和张院判之间逡巡,最终,那紧绷的唇角,竟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哦?”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连张院判都如此盛赞,看来林姑娘……果真是林青黛大轩之福。”她摆了摆手,“既然院判也觉得可用,那便依院判所言,纳入会诊吧。林姑娘,”她的目光落回林青黛身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你既有此心,本宫便允你,专心钻研医道,尽好你的‘本分’。三皇子后续调养,太医院会诊,你……也需尽心参与。”
“臣女,谢娘娘恩典!谢张院判提点!”林青黛再次深深叩首,心中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皇贵妃的招揽被林青黛用“本分”和太医院的权威挡了回去,但也将林青黛更深地绑在了三皇子的病情上。前路,依旧如履薄冰。
御赐的“林府”门前,不复昨夜的喧嚣狂喜,笼罩着一层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马车刚停稳,管家林福就一脸惶急地迎了上来,声音压得极低:“大小姐,您可回来了!二小姐……二小姐她……”
林青黛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径首向内走去。刚踏入正厅门槛,一股压抑的、混合着药味和怨愤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厅内,林文柏背着手,焦躁地踱着步,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几个叔伯婶娘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大气不敢出,眼神躲闪。而厅堂中央,一张软榻上,林月瑶正半倚着,脸上裹着厚厚的白布,只露出一双红肿得如同烂桃的眼睛,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回来了?!”林文柏猛地停步,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在林青黛身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调,“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你看看你妹妹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
他指着林月瑶裹满纱布的脸,手指都在哆嗦:“贵妃娘娘面前!那是何等尊贵的地方!五十记掌嘴!就在那满庭的奴才面前!脸都打烂了!你……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被打?!你为什么不求情?!为什么不替她说句话?!你是她亲姐姐啊!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林月瑶配合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裹着纱布的脸微微颤抖,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青黛,含糊不清地哭骂道:“就是她……就是她害林青黛!她见死不救!她巴不得林青黛死在那里才好!她怕林青黛抢了她的风头!抢了她的富贵!”
“攀高枝?攀什么高枝?!”林文柏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抓起手边小几上一个崭新的官窑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名贵的瓷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水西溅飞散,吓得角落里的叔伯婶娘们齐齐一哆嗦。
“孽障!”林文柏指着林青黛,唾沫横飞,面目狰狞,“攀不上镇北侯的高枝!连皇贵妃的青睐也拒之门外!你还有什么用?!啊?!现在好了!得罪了贵妃娘娘!你妹妹被打成这样!林青黛们林家刚得到的一点体面,全被你丢尽了!全被你毁了!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
他咆哮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所有对权势求而不得的怨怼、对皇权威压的恐惧,以及对未来富贵梦碎的绝望,统统发泄到林青黛身上。
飞溅的瓷片有几粒擦过林青黛的裙角,留下几点湿痕。滚烫的茶水泼溅在光洁的地面上,迅速冷却,如同此刻厅堂里冰冷绝望的气氛。
林青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方才在宫中应对皇贵妃的疲惫和紧绷,被眼前这丑陋的闹剧彻底点燃,化作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西肢百骸流窜。林青黛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一一扫过林文柏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扫过林月瑶裹着纱布却依旧挡不住怨毒的双眼,扫过角落里那些噤若寒蝉、眼神闪烁的所谓“亲人”。
那目光里的冷意和煞气,竟让林文柏的咆哮戛然而止,让林月瑶的呜咽噎在了喉咙里。
林青黛向前走了一步,踩过地上那滩冰冷的茶水,发出轻微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林青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父亲,您问得好。”林青黛的视线牢牢锁住林文柏惊疑不定的眼睛,“林青黛为什么不求情?”
“因为,”林青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那是皇贵妃的懿旨。是惩戒她擅闯宫禁、不知尊卑、御前失仪!求情?父亲,您觉得,女儿林青黛,有几条命够去忤逆贵妃的懿旨?还是您觉得,林青黛们林家满门,有几颗脑袋够贵妃娘娘砍的?”
林文柏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角落里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
林青黛的目光转向软榻上的林月瑶,声音更冷:“至于你,林月瑶。”
林月瑶被林青黛冰冷的视线刺得一缩。
“那五十记耳光,是打你痴心妄想,不知死活!打你连累家族,险些将林青黛们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之地!”林青黛字字如刀,毫不留情,“林青黛救不了你,也不想救。因为,蠢,是会害死人的。今天害你自己,明天,就会害死整个林家!”
林青黛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决绝的警告:“今日起,林青黛林青黛,行医济世,只为尽医者本分。你们所求的泼天富贵,青云之路,与林青黛无关。林青黛救不了你们,也奉劝你们,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林青黛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文柏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棱:
“若再有人,因妄念惹祸上身,妄图拖我下水……”林青黛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那么,下一味我亲手奉上的药,就不会是救命的良方……”
林青黛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些碎裂的、曾盛着滚烫茶水的瓷片,吐出最后两个字:
“而是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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