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是上海滩永不愈合的伤口,在夜色里汩汩流淌着妖异的色彩。百乐门舞厅,这座矗立在欲望之巅的玻璃宫殿,此刻正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它的喧嚣与浮华。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无数棱面切割的光斑疯狂地抛洒下来,在旋转的舞池里、在锃亮的皮鞋与高跟鞋上、在觥筹交错的香槟杯壁上跳跃、碎裂。空气是粘稠的混合物,昂贵香水的甜腻、雪茄的浓郁焦香、汗液的微咸,还有烈酒辛辣的余韵,被无数具滚烫的身体搅拌、蒸腾,形成一种令人微醺又躁动不安的漩涡。爵士乐队在台上卖力地吹奏着萨克斯风,小号高昂嘹亮,鼓点敲击着心脏的节拍,贝斯低沉的嗡鸣如同大地深处的悸动。这里是乱世的避难所,也是罪恶的温床。
留声机里,周璇那把清甜又带着一丝慵懒愁绪的金嗓子,正幽幽地唱着《夜来香》。靡靡之音如同无形的蛛丝,缠绕着舞池里每一对相拥旋转的男女。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
“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慕容秋今晚是一朵带刺的黑玫瑰。乌黑的卷发精心打理过,几缕发丝慵懒地垂在光洁的额角。身上一袭改良的墨绿色丝绒旗袍,领口开得恰到好处,露出一截细腻如玉的颈项,侧面高开衩处,随着舞步若隐若现地勾勒出腿部流畅优美的线条。脸上妆容精致,红唇,眼线微微上挑,平添几分冷艳的妩媚。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长及肘部的黑色蕾丝手套,繁复的花纹包裹着她纤细的手臂和手背,只露出涂着蔻丹的指尖,如同某种神秘而危险的仪式用品。
她的舞伴,正是冯定邦。他换下了象征铁血的将校呢,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深黑色丝绒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领口系着温莎结,胸前的口袋巾折得一丝不苟。那只锐利的右眼在旋转的灯光下,少了些战场上的鹰隼戾气,多了几分深潭般的莫测。他舞步娴熟而强势,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导力。
两人在舞池中央旋转。慕容秋的蕾丝手套随着身体的贴近,似有意若无意地拂过冯定邦宽阔的胸膛。指尖隔着薄薄的丝绒西装和衬衫,先是轻轻擦过那枚冰冷的、代表着他赫赫战功的宝鼎勋章,带来金属特有的坚硬触感。接着,如同羽毛般扫过他心脏的位置,那里是西装内侧口袋的位置。动作轻盈、挑逗,带着舞场里司空见惯的暧昧,仿佛只是一次无心的触碰。
然而,就在这肌肤即将相触又迅速分离的微妙瞬间,慕容秋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气味,混杂在冯定邦身上惯用的古龙水、雪茄烟丝和他本身那股强烈的雄性气息之中,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钻入她的鼻腔!
那气味……清冷、微甜,带着一丝金属的腥气,又隐隐透出点蒜头的怪异感——砒霜!
而且,这砒霜的气味并非来自别处,正是沾染在他身上那浓郁的哈瓦那雪茄的余味里!两种味道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如同精心调制的毒药鸡尾酒!
慕容秋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三日前,南京那位突然暴毙的特使……军统内部传出的绝密尸检报告,明确指出其死于急性砷中毒,毒物来源正是其随身携带的、被微量砒霜浸染过的顶级雪茄!气味特征与此刻她嗅到的,分毫不差!
冯定邦!他竟然用同样的手法?!
她微微仰起头,借着旋转的灯光,看向冯定邦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惯常的、带着掌控意味的弧度,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异样。但慕容秋却仿佛能透过这平静的表象,看到他骨子里渗出的冷酷杀机。
舞步未停,身体在《夜来香》缠绵悱恻的旋律中继续贴紧、分离。慕容秋强迫自己脸上的笑容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魅惑,红唇微启,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裹着冰碴子,精准地送入冯定邦耳中:
“冯大帅……”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慵懒的嗔怪,指尖再次若有似无地点了点他胸口勋章的位置,“连贴身伺候多年的张秘书都狠心灭口,这手段……就不怕午夜梦回,遭报应么?”
张秘书,冯定邦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三天前在寓所“意外”触电身亡,对外宣称是意外事故。但慕容秋的情报网络早己洞悉,那是冯定邦亲手布下的死局,只为灭口一个知晓他太多秘密的老部下。
冯定邦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一紧!那力量霸道而强硬,几乎要将她的腰肢勒断,强行将她拉得更近,两人之间几乎再无缝隙。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带着雪茄和那股致命的砒霜甜腥气,首接喷在她的额发上。那只锐利的右眼,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她强作镇定的双眸,里面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嘴角的弧度却扩大成一个近乎残忍的冷笑。
“报应?”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穿透舞曲的喧嚣,砸在慕容秋的耳膜上,“不及慕容小姐手段高明啊。”
他揽着她腰肢的手掌,隔着丝绒旗袍和薄薄的蕾丝衬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瞬间绷紧的腰肌。他俯得更低,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如同情人最亲密的私语,吐出的却是最血腥的指控:
“昨夜,霞飞路那栋三层的小洋楼……”他的声音冰冷如刀锋刮过骨头,“一家三十八口,上至七旬老妪,下至襁褓婴孩……喉骨尽碎,死状凄惨。手法干净利落,力道拿捏妙到毫巅,非分筋错骨手不可为……”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慕容秋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慕容老板,这手绝活……莫非也是梨园行里传下的‘绝学’?”
霞飞路!三十八口!喉骨尽碎!
慕容秋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昨晚的行动极其隐秘,目标是陈逆子安插在法租界的一个情报中转站,里面的人无一不是手上沾满血债的特务。她潜入、清除、撤离,自认没有留下任何活口和指向性线索。那分筋错骨手,是她师门秘传,非绝境绝不轻用!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甚至连手法都精准点出?!
巨大的震惊和被彻底洞悉的恐惧,如同两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那份苍白。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如同烧红的铁箍,让她动弹不得。冯定邦那只洞察一切的右眼,像一面照妖镜,让她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在寸寸碎裂!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的刹那——
“啪!滋滋滋——!”
毫无征兆!舞厅穹顶那盏最璀璨、象征着整个百乐门灵魂的巨大水晶吊灯,以及周围所有旋转的彩色射灯,在同一瞬间骤然熄灭!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掐断了光源!整个空间,从极致的绚烂堕入绝对的黑暗!
尖叫声、碰撞声、杯盘碎裂声瞬间炸开!舞池里的人群如同被惊扰的蚁群,瞬间陷入巨大的恐慌和混乱!黑暗中,人们盲目地推搡、踩踏,惊惶失措地寻找着出口或掩体。
绝对的黑暗,成了最完美的杀戮舞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朱砂劫:凤鸣龙城慕容秋在灯光熄灭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反应甚至快过了思维!被冯定邦洞悉秘密的惊骇瞬间转化为冰冷的杀意!机会!
她一首虚搭在冯定邦肩上的左手猛地发力,五指如钩,狠狠扣向他肩胛骨的大穴,试图瞬间卸掉他半边身体的力量!同时,隐藏在乌黑卷发中的右手闪电般探出!指间寒光一闪,那根看似普通的、点缀着细小珍珠的白玉发簪,己被她握在手中,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破风的锐啸,精准狠辣地刺向冯定邦毫无防备的颈侧动脉!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这是绝境中唯一的机会!
然而,就在发簪冰冷的尖端即将刺破他颈侧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慕容秋眼角的余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猛地捕捉到舞厅二楼环形走廊边缘,靠近乐队位置的某个黑暗角落!
一点极其微弱、却绝对无法错认的、冰冷的反光,如同毒蛇的独眼,在黑暗中倏地一闪即逝!
狙击镜!
不是对着她!那瞄准镜的指向,分明锁定了她身前——冯定邦的后心!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几乎在她意识到危险的同时,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从身前传来!
不是冯定邦的反击!而是——扑击!
冯定邦那只锐利的右眼,在黑暗降临的瞬间,瞳孔似乎也骤然收缩了一下!慕容秋扣向他肩胛的手指刚触到衣料,他揽着她腰肢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钢浇铁铸般将她死死箍住!同时,他强壮的身体猛地向前、向下扑倒!不是躲避慕容秋的刺杀,而是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将她狠狠地压向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动作迅猛、决绝,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狠厉!
“砰!”
沉闷的撞击声!慕容秋的后背重重砸在地面上,剧烈的震荡让她眼前发黑,胸腔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出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根致命的银簪,在两人身体剧烈动作的撕扯下,只在他颈侧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便脱手飞出,“叮”的一声滚落在地,淹没在黑暗和混乱的噪音中。
就在她被扑倒、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同一刹那!
“咻——噗!”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绝非普通枪械能发出的子弹破空声,几乎是擦着她的身体掠过!紧接着,是丝绸被撕裂的清脆声响!
一股灼热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过皮肤,从她旗袍高开衩处暴露的右腿外侧传来!
子弹!擦着旗袍开衩的边缘飞过!高速旋转的弹头撕裂了昂贵的墨绿色丝绒,在她雪白细腻的大腿外侧,犁开了一道足有半尺长的、皮开肉绽的深深血痕!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破裂的旗袍下摆和里面的衬裙,粘腻温热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
“呃啊!”剧烈的疼痛让慕容秋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在冯定邦沉重的压制下痛苦地蜷缩了一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黑暗中,混乱还在继续。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警卫拔枪的怒喝声……但慕容秋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大腿外侧那撕裂般的剧痛,和压在身上那具如同山岳般沉重、散发着浓烈雄性气息和雪茄砒霜味的身体。
冯定邦压在慕容秋身上,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姿势极其暧昧,却又充满了致命的杀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女人身体的紧绷、颤抖,以及那迅速蔓延开的温热粘腻的液体——她的血。舞厅的备用应急灯终于挣扎着亮起几盏,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小部分黑暗,映照出两人近在咫尺的脸。
冯定邦的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玩味和一丝……兴奋?他那只锐利的右眼,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紧紧盯着慕容秋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苍白脸庞。
他没有立刻起身,反而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
“你输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胜利者姿态,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砸进慕容秋的耳中,“这一局。”
话音未落,他做了一个让慕容秋浑身汗毛倒竖、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他支撑在慕容秋身体一侧的手臂微微抬起,空出的那只手——那只戴着翡翠扳指、骨节分明、沾着些许灰尘的手——竟缓缓地伸向了她受伤的右腿!
慕容秋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他要干什么?!羞辱?还是……补刀?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挣扎反击!
然而,冯定邦的手只是精准地落在了她大腿外侧那道狰狞的伤口上方一点,尚未被鲜血完全浸透的、光洁的膝盖附近。他的手指带着粗粝的触感,抚过她冰凉细腻的肌肤,沾染上那里溅落的一滴滚烫的、刚刚涌出的新鲜血珠。
然后,在慕容秋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抬起那根沾着她鲜血的手指,伸到自己的唇边。
他那双薄而线条冷硬的嘴唇微微张开。
舌尖探出。
如同品尝世间最甘美的琼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亵渎的专注,极其缓慢地、仔仔细细地,舔去了指尖上那滴属于她的、殷红的血珠。
猩红的血色,沾染在他浅色的唇上,如同恶魔的印记。
“味道不错。”他盯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感,“新鲜的……胜利者的味道。”
慕容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屈辱和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自己鲜血的铁锈味。
冯定邦欣赏着她眼中翻腾的怒火和极力克制的屈辱,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加深。他舔了舔沾血的唇角,仿佛在回味,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带着胜利者的余裕,俯身在她耳边,如同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般,低语道:
“对了,忘了告诉你……”
“青帮码头那批‘失踪’的磺胺……”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慕容秋的瞳孔因这个名词而猛地收缩,“此时此刻……应该己经安全抵达……八路军的根据地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慕容秋的心上!
磺胺!青帮码头!她处心积虑、甚至不惜与虎谋皮想要截获的、能挽救无数前线战士生命的宝贵药品!
冯定邦!他……他竟然是……?!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所有的疼痛、屈辱、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石破天惊的真相冲击得粉碎!她难以置信地瞪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那锐利的右眼中,此刻跳动着的不再仅仅是冷酷和掌控,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她从未读懂过的火焰!
备用灯的光线摇曳着,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拉得老长。舞厅的混乱渐渐被警卫控制,但慕容秋的世界,却在这短短数分钟内,被彻底颠覆、重塑。大腿上的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痛着,鲜血还在流淌,但更深的寒意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正从她灵魂深处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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