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冰冷的技术控制中心，闻溪感觉像是从一个数据构筑的迷宫走入了另一个由人和情绪编织的、同样难以捉摸的世界。那些冰冷的技术报告和林诚滴水不漏的解释，像是在静心园的完美外壳上又加了一层坚固的玻璃，让她看得见内部的复杂结构，却无法触及核心的秘密。她需要找到外壳上的裂隙，或者那些生活在玻璃罩下、对内部真相有着模糊感知的人。
疗养院的员工餐厅，与面向患者和访客的区域风格截然不同。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朴实的桌椅，空气中混合着菜饭的油烟味和淡淡的消毒水味。这里是静心园这座庞大机器运转最基础的齿轮们稍作喘息的地方，也是信息以最原始、最不加修饰的方式流通的地方。闻溪让张昊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她没有穿警服，只是一身低调的休闲装，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假装是来了解疗养院日常运作的心理咨询师。她的策略很简单——融入，倾听，用她最擅长的、非侵入性的方式，引导那些被日常工作和等级森严的管理压抑着的人们，说出一些不那么“官方”的真相。
刚开始，员工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保持着警惕。他们压低声音交谈，眼神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然后迅速移开。他们是这座高墙内的普通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闻溪没有首接上前询问，她只是找了个空位坐下，点了一份简单的套餐，动作缓慢而自然。她观察着周围的人，听着他们的低语。他们在谈论家常、抱怨工作，偶尔也会提起周教授的失踪，语气里带着好奇、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距离感——那是一位住在“高塔”里的名人，他的世界离他们太远了。
她注意到邻桌的几位清洁工，正在一边吃饭一边小声议论。闻溪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顶楼、周教授、昨天晚上、声音。
这是一个机会。
吃完饭，闻溪假装去洗手，经过她们身边时，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温和友善的微笑：“你们好，这里的饭菜味道很不错。”
这句看似无厘头的话，打破了僵局。一位年纪稍大的清洁工抬头看了她一眼，打量着闻溪友善的笑容，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些。
“嗨，还行吧，就是每天都一样。”另一个年轻点的清洁工接话，语气有些抱怨。
闻溪坐到她们旁边的空位上，状似随意地打开笔记本。“我是新来的，想多了解了解静心园的情况。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一定对这里很熟悉吧？”
“哎呀，熟悉是熟悉，但也就是干点力气活。”年长的清洁工叹了口气，“我在这儿干了快十年了。说起来，周教授那事儿…真是吓人。好端端的人，咋就没了呢？”
话题自然地引到了周淮。闻溪没有追问失踪的细节，而是顺着他们的话题问：“是啊，太意外了。周教授平时怎么样？您们肯定见过他不少次吧？”
“见过，见过。”年轻清洁工撇了撇嘴，“长得斯斯文文的，但看着挺冷的。有时候半夜了还能看见他进出顶楼，像个夜猫子似的。不过也不烦人，见了面点个头，就钻进他那屋子里，一待就是大半夜。”
“嗯，他是个很钻研的人。”闻溪点头，表现出理解，“那你们有没有见过他跟什么人特别亲近？或者有什么朋友来找他？”她试图打听周淮的人际关系。
“朋友？没怎么见过。”年长的清洁工摇头，“他那层楼平时就不让随便上去，就那几个搞研究的，还有…林医生，有时候会上去。”
林医生？林诚。闻溪心中一动。果然，林诚与周淮的接触比他表现出来得更多，或者至少比院方说的“工作交流”更频繁。
“林医生人挺好的吧？”闻溪不着痕迹地问，语气随意。
提到林诚，两位清洁工的表情有些微妙。
“林医生啊…他确实人挺好的。”年轻清洁工说，但语气带了一点犹豫，“对患者可有耐心了，说话又好听，好多病人都喜欢他。”
“是啊，笑眯眯的，挺和气。”年长的清洁工接口，但眼神里却有难以捉摸的情绪，“就是有时候…感觉有点太热情了。会问我们一些…嗯，跟我们工作没啥关系的事儿。比如今天谁的房间特别乱啊，谁吃饭心情怎么样啊之类的。就…感觉他啥都想知道。”
“啥都想知道？”闻溪捕捉到了这个词，她微笑了一下，没接话。林诚的“热心”和对信息的渴求，不仅仅针对闻溪，似乎也渗透到了疗养院的各个角落。他看似在关心病患，实际上可能是在收集所有人的信息，包括最底层的员工。
她们又闲聊了一些疗养院的琐事，比如某些规章制度的变动，比如最近似乎资金比较紧张，有些采购审批变慢了。还有一些关于某些患者背景神秘的流言，说他们不是来治病的，而是来躲避什么或者研究什么。这些信息零散而模糊，但共同指向一点——静心园的完美外壳下，确实存在着不透明的管理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闻溪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大部分是印证了她的猜测，但还没有决定性的线索。她看了看时间，知道不能耽误太久，是时候引导话题到关键点上了。
“对了，”闻溪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听那边技术组的同事说，周教授的房间隔音特别好，基本听不见里面动静。你们在楼道里打扫，是不是也这样？”
“那可不！比别的地方隔音都好。”年长的清洁工说，似乎对房间的隔音效果印象深刻，“干活儿时候基本听不见里面啥声音。除非…除非靠得特别近。”
“除非靠得特别近？”闻溪追问，声音保持着平静。
“嗯。”年长的清洁工回忆了一下，“就前天晚上…不是，大前天晚上？反正就是周教授失踪前一天。我那天上晚班，去顶楼打扫走廊。经过他门口的时候，里面好像有声音。”
闻溪心中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声音？他平时不是都很安静吗？”
“就是…不太像设备运行的声音。”清洁工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平时设备响起来是嗡嗡的，或者咔哒咔哒的。那天那个声音…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闻溪的呼吸都放慢了。这是她目前听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来自密室内部的、与周淮失踪时间接近的“异常”声音。
“嗯…说不好。”清洁工有些犹豫，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描述一个难以形容的声音，“有点像…水里有电流的声音？或者…嗯，您知道吗？就像…就像以前看电影，电击疗法什么的，滋滋啦啦的…又不太一样。”
“滋滋…滋啦啦？”闻溪重复着她形容的词语。水里有电流的声音？大脑通电的声音？这描述模糊而业余，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具象感。
清洁工似乎被自己的形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哎呀，我乱说的！就是个比喻！反正就是，和平时听见的噪声不一样。不大声，得贴近门口才能听见一点点，很快就没了。我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是啥新设备呢。”
很快就没了。以为是啥新设备。她没有深究，没有汇报，只是当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日常异常。然而，在周淮凭空消失的当下，这个微小的细节，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完美的平静，指向了密室内部曾经发生过的、某种涉及“电流”或“能量”的异常事件。
滋滋声？电流？这与技术团队发现的、周淮设备在失踪当晚短暂的超高能耗运行记录，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这种声音，是否与周淮那些关于记忆、意识、信息流的研究有关？
闻溪看着清洁工，对方似乎因为听到了这个奇怪的声音而有些不安，正低头扒拉着饭。她知道不能再追问了，否则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但那个模糊的、业余的描述，那个“滋滋”声，像一个不祥的回声，在闻溪脑海中不断循环。完美的静心园外壳正在剥落，而剥落后露出的，是更加诡异和令人不安的真相片段。一个失踪的科学家，一个充满诡异符号和玩具的密室，一段超高能耗的设备运行，以及……一个清洁工听到的，类似“大脑通电”的滋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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