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匿名的举报信,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了厂长王德海的办公桌上。
信纸上的墨迹,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恶意,将许大茂描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败类。
比之前关于杨富贵的流言蜚语,要狠毒百倍。
随信附上的,是几张所谓的“铁证”。
照片模糊不清,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一个酷似许大茂的男人,在进行着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一张照片里,他似乎在鸽子市的后巷,与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交换着厚厚一叠钞票。
鸽子市,那可是投机倒把分子的乐园。
另一张,则更引人遐想。
照片上的“许大茂”与一个打扮妖艳、眼神轻浮的女人凑得很近,姿态亲昵。
信中的文字,极尽煽动,字字句句都暗示着,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厂长王德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平日里还算和气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
对于杨富贵的那些风言风语,他起初并未太当回事,只当是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
但这封信,分量完全不同。
它更具体,更恶劣,也更触及底线。
王德海立刻叫来了副厂长李明和书记老张。
三个人围着办公桌,气氛凝重地审视着那些信件和照片。
“这个许大茂,”老张书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平时看着油嘴滑舌,没想到背地里这么多事。”
李副厂长则沉默寡言,只是用粗壮的手指,重重地敲了敲那张鸽子市交易的照片。
“必须查。”
他的话语简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性质太坏了。”
杨富贵被老张书记不着痕迹地叫去问话时,表现得恰到好处。
“书记,我最近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实在没精力去关注。”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前两天倒是听三车间的工友议论过几句。”
“他们好像说,许大茂下班后,没少往鸽子市那边跑。”
“还有人说,他喝了点酒,就抱怨厂里这个不好,那个不公,对领导的安排也颇有微词。”
杨富贵的声音平静,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精心布置的棋子。
他没有首接指控,只是“转述”了一些“听闻”。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厂保卫科,这个平日里处理鸡毛蒜皮小事的部门,接到了一个秘密调查的任务。
效率出奇地高。
没过几天,更多的“巧合”浮出水面。
一本黑市贩子遗失的账本,“意外”地在一次治安清查中被发现。
账本上的几笔记录,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额,都与许大茂近期的几次“阔绰”消费惊人地吻合。
有人“突然”想起,许大茂曾经在酒桌上吹嘘,他有门路能搞到紧俏物资。
当初的吹牛,此刻听来,无异于自我招供。
工厂食堂,这个曾经是许大茂呼朋引伴、大放厥词的舞台,如今却成了他避之不及的场所。
窃窃私语像无形的针,扎得他坐立不安。
他想凑过去说几句话,旁人却立刻噤声,眼神躲闪。
或者,更首接的,是带着审视与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家里的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秦淮茹不再与他争吵,那种沉默的失望,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他难受。
她那双曾经水灵灵的杏眼,如今只剩下疲惫与疏离。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杨富贵那小子在害我!”
许大茂声嘶力竭地辩解,声音却因心虚而显得干瘪无力。
他过往的那些荒唐事,那些占小便宜的行径,那些酒后失言的胡话,此刻都成了压垮他的稻草。
一封措辞严厉的通知,在一个阴沉的周一早晨,贴在了厂区的公告栏上。
“关于召开全厂思想纪律整顿及批评与自我批评大会的通知。”
黑体字,分外醒目。
要求全员参加,不得缺席。
工厂的大礼堂里,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除了紧张,还弥漫着一种隐秘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杨富贵坐在前排青年干部的位置上,神色平静,仿佛置身事外。
厂长王德海走上主席台,脸色铁青。
他先是痛陈了当前部分同志思想松懈、纪律涣散的现象,强调了革命队伍纯洁性的重要。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台下,在许大茂身上停留了片刻。
许大茂缩着脖子,坐在人群中间,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接着,老张书记开始宣读一份早己准备好的稿件。
他没有一开始就点名。
而是列举了“个别同志”的种种“劣迹”。
“无视组织纪律,沉迷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败坏工厂声誉……”
“甚至私下里非议组织,散布消极言论,破坏安定团结……”
每念一条,台下的议论声就大一分。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到了许大茂身上。
他如坐针毡,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老张书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许大茂同志!”
这个名字,像一声炸雷,在礼堂内轰然响起。
许大茂浑身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跌坐下去。
“现在,请你站起来,向全体同志,做出深刻的自我批评!”
所有的视线,此刻都变成了有形的压力,重重地压在许大茂身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腿抖得像筛糠。
他想辩解,想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但张开嘴,却只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呜咽。
那番颠三倒西、语无伦次的所谓“解释”,只换来了台下一片死寂,以及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最后,王德海厂长宣布了厂里的处理决定。
“经厂委会研究决定,鉴于许大茂同志所犯错误的严重性,现给予以下处理。”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立即停止许大茂放映员工作,深刻反省。”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停职,这己经是相当严厉的处分了。
“二、取消本季度所有奖金福利。”
“三、责令其写出不少于五千字的检查报告,并在厂内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监督劳动改造。”
监督劳动。
改造。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许大茂的心上。
他的前途,他的脸面,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乌有。
许大茂身子晃了晃,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几乎是被人架着,才离开了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礼堂。
身后,是毫不掩饰的议论与嘲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尊严。
那个曾经在院里、在厂里都八面玲珑的许大茂,彻底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反面教材。
杨富贵看着这一切,心中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以及对人性更深一层的洞察。
几天后,厂长王德海把杨富贵叫到了办公室。
“富贵啊,”王厂长的语气,比以往亲切了不少,“这次的事情,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你在这次风波中的表现,厂里都看在眼里。”
王厂长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那些指向许大茂的“证据”,出现得太过“及时”,但没有人会去深究其来源。
工厂需要一个结果,一个平息舆论的出口。
而许大茂过往的斑斑劣迹,让他成了最合适的“祭品”。
相比之下,杨富贵的沉稳、干练、以及在关键时刻表现出的“大局观”,无疑让他在领导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日子一天天过去。
许大茂的身影,从众人的视线中渐渐淡去。
偶尔有人在厂区偏僻的角落,看到他穿着沾满污渍的劳动布工装,推着垃圾车,或者在打扫厕所。
曾经那个油头粉面、神气活现的放映员,如今形容枯槁,眼神黯淡。
只是,当他偶尔与杨富贵迎面走过时,那双黯淡的眼睛里,会瞬间爆发出一种夹杂着恐惧与刻骨仇恨的光芒。
杨富贵明白,事情远没有结束。
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往往会爆发出最疯狂的能量。
许大茂这颗埋下的雷,随时可能再次引爆。
而厂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在看清了这场风波的走向后,又会对他产生怎样的估量?
是新的忌惮,还是新的算计?
更大的风浪,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杨富贵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并不畏惧。
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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