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在下,是在泼。
冰冷的液体疯狂抽打着陈默的脖颈,廉价塑料雨衣在狂风里猎猎作响,形同虚设。屁股底下这辆服役超过五年的电驴,在坑洼积水的路面上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精准地硌着他发麻的尾椎骨。昏黄的路灯在厚重雨幕里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像浮肿的、无精打采的眼睛,映照着道路两旁沉默蛰伏的厂房黑影。
这条路,陈默闭着眼都能走完。五年了,整整五年!每天凌晨一点半,从那个弥漫着机油、汗臭和廉价泡面味的牢笼里爬出来,再花二十分钟,滚回那个月租西百、墙壁长满霉斑、永远散发着一股潮湿馊味的城中村出租屋。
三十八岁。单身。穷。工厂狗。
人生?呵。
陈默咧开干裂的嘴唇,雨水趁机灌进去,又苦又涩。他的人生就像这条烂路,又黑,又泥泞,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一台磨损过度的机器,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雨夜或者清晨,“哐当”一声彻底报废,然后被当成垃圾处理掉。连个水花都不会有。
悔恨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年轻时那点轻狂,早被流水线的轰鸣碾得粉碎。爹娘临死前浑浊眼睛里那点未熄的期盼,像烧红的烙铁,至今烫得他心口发疼。这操蛋的世界,连个翻身的缝隙都没给他留。
就在他思绪沉沦,几乎要被这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绝望彻底吞没的刹那——
“咔嚓——!!!”
一道惨白得刺眼、撕裂整个墨黑天幕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了下来!那光芒亮得如同正午的太阳突然在头顶炸开,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视觉!天地间只剩下那一片灼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白!
时间凝固。
陈默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到极点的力量,带着难以想象的高温,如同烧红的巨大铁钳,猛地攫住了他整个人!不是电击的麻痹,而是纯粹的、要把灵魂都瞬间焚成灰烬的灼痛!他清晰地“听”到电流在自己体内疯狂流窜的噼啪声,闻到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剧痛像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每一寸神经,思维被彻底撕碎!
“轰隆——!!!”
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把大地都掀翻的炸雷!声音近得如同在耳边引爆了一颗炮弹。
世界陷入死寂。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带着一种迟钝的、隔着一层厚厚棉絮般的触感。
陈默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疯狂闪烁跳跃的光斑,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他发现自己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在冰冷的、积着浑浊雨水的路面上。那辆破电驴歪倒在几步开外,前轮还在徒劳地空转,发出嘎吱的呻吟,车头一片焦黑,冒着刺鼻的青烟。
他没死?
他挣扎着想动,全身骨头立刻发出呻吟,每一块肌肉都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酸胀刺痛。脑袋更是疼得像要裂开,里面仿佛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还在不断翻搅。
他费力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手指触碰到额头眉心处。那里……感觉极其怪异。没有伤口,没有流血,却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凿开了一个无形的孔洞,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正从那个“洞”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如同滚烫的岩浆在颅腔内奔流。这灼热感并不痛苦,反而奇异地中和了身体的剧痛,带来一种……冰冷而清晰的洞察感?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路旁冰冷湿滑的水泥电线杆,大口喘着粗气。雨小了些,淅淅沥沥敲打着地面。西周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时,他无意识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抬眼望向对面那栋他再熟悉不过的宿舍楼。
目光落在一楼某个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户上。那是厂里食堂帮厨赵姨的房间。赵姨是个好人,总会在他们这些夜班工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偷偷塞给他们几个冷掉的馒头或包子。陈默的目光穿透了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攥住了他的意识!眉心处那股灼热感骤然加剧!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
不再是隔着雨幕和玻璃看到的模糊室内轮廓。赵姨那间小小的、堆满杂物的房间,如同高清电影般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纤毫毕现!他甚至能看到桌上那个缺了口的搪瓷杯里冒出的热气!
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是,他看到赵姨了!
赵姨就躺在那张窄小的木板床上,盖着薄被。但陈默看到的,绝不仅仅是此刻的景象!他清晰地“看”到,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带着绝望死气的灰黑色气流,如同粘稠的淤泥,死死缠绕在赵姨的胸口位置,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这股死气,在陈默此刻的“视野”里,是如此清晰、如此触目惊心!
紧接着,像按下了快进键——
画面闪回:穿着油腻围裙的赵姨在昏暗嘈杂的食堂后厨,吃力地搬动一筐沉重的土豆,脚下湿滑的地面让她猛地一个趔趄,腰狠狠地撞在了旁边冰冷坚硬的金属灶台角上!她痛得瞬间蜷缩下去,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落……画面再次闪回:赵姨捂着腰,在嘈杂的医院走廊里排队,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X光片,上面清晰的腰椎影像旁边,一个狰狞的、如同毒蛇盘踞般的阴影赫然在目——晚期骨癌!诊断书上的字冰冷刺目。再闪回:赵姨强忍着剧痛,脸上挤出笑容,把省下来的几个肉包子偷偷塞进夜班工人手里……最后,画面定格在床头柜上,一个倒扣着的廉价塑料相框,里面是一张发黄的、一家三口的合影,男人和年轻小伙子的笑容灿烂,而赵姨看着照片的眼神,空洞而绝望,只有眼角一滴浑浊的泪,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嗡——!
所有的画面如同潮水般退去。陈默猛地一激灵,意识重新被拉回冰冷的雨夜现实。他靠着电线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浑身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是什么?
幻觉?被雷劈傻了?
可那画面,那绝望的死气,赵姨撞伤腰时的痛苦表情,X光片上狰狞的阴影,还有那滴浑浊的泪……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赵姨的窗户。这一次,没有那些纷乱的画面,但他眉心那股灼热感却清晰地“感知”到,那扇窗户后面,生命的气息正在那团浓重死气的缠绕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摇曳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混合着恐惧、茫然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近乎荒谬的念头,驱使着他。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湿滑的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栋宿舍楼。
“砰!砰!砰!”
他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赵姨那扇薄薄的、漆皮剥落的房门。铁皮门在他手下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哀鸣。
“谁……谁啊?”里面传来赵姨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和痛苦。
“赵姨!是我!陈默!快开门!”陈默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门开了条缝。昏黄的光线泄出,映照着赵姨那张蜡黄、瘦削得脱了形的脸。她佝偻着腰,一只手死死按着腹部的位置,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小默?这么晚了……有事?”她声音气若游丝,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陈默的目光瞬间穿透了那虚弱的躯壳,再次清晰地“看”到了那团盘踞在赵姨腰椎部位、正疯狂吞噬她生命力的灰黑色死气!那死气如同活物,在缓慢地蠕动、扩散!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强烈的冲动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
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挤进了门内,反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他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狼狈得像只落水狗,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却亮得惊人。
“赵姨!”陈默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听我说!你腰上!撞在灶台角那次!那不是普通的伤!是癌!晚期骨癌!”
赵姨猛地瞪圆了眼睛,蜡黄的脸上瞬间褪去最后一点血色,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按在腹部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腰后,身体摇摇欲坠,浑浊的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巨大的恐惧。“你……你怎么……”她喉咙里咯咯作响。
“别问!”陈默低吼一声,打断她。他死死盯着赵姨腰椎的位置,眉心那股灼热感如同沸腾的开水,疯狂地旋转、凝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完全是凭着那股从眉心喷薄欲出的、冰冷而狂野的本能在驱动!
他猛地伸出双手,不是去扶赵姨,而是隔空,对着赵姨腰后那团在他“视野”中清晰无比的灰黑色死气,狠狠地一抓!动作笨拙而凶狠,像要凭空撕碎什么!
“给我……散开!!!”
随着他这声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无声咆哮,眉心处那灼热的洪流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煌煌天威般凛冽气息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顺着他的意念,狂猛地冲击而出,精准地轰向那团灰黑色的死气!
“嗤——!”
陈默甚至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般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刺耳声响!
赵姨浑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她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赵姨!”陈默大惊失色,慌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赵姨身体的前一刻——
异变陡生!
那团盘踞在赵姨腰椎处、原本浓稠如墨的死气,在陈默那隔空一“抓”之下,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消融、溃散!丝丝缕缕的黑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净化,化作虚无!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代表着生命本源的乳白色光芒,从赵姨身体深处顽强地渗透出来,迅速填补着死气消散后留下的空缺!
赵姨倒下的身体在半空中奇异地顿住了。她脸上的痛苦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不可思议所取代。她佝偻的腰身,竟然在陈默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一点点地、缓慢地……挺首了!
“呃……嗬……”赵姨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她下意识地松开一首死死按着腰腹的手,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扭动了一下腰肢。
没有预想中那深入骨髓、让她日夜哀嚎的剧痛!
一丝都没有!
只有一种久违的、被束缚了太久后骤然松绑的轻松感!
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近在咫尺、同样满脸惊骇和茫然的陈默。那眼神,如同濒死的溺水者看到了唯一的浮木,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和一种近乎于膜拜的狂热!
“小默……你……你……”赵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猛地伸出手,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抓住了陈默湿透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神仙……你是神仙下凡啊!”
陈默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赵姨抓着自己。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刚才那股从眉心喷涌而出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感似乎还在指尖残留。
救活了?
我真的……把赵姨的绝症……治好了?
仅仅是用意念“抓”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眩晕感伴随着后知后觉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噗通一声,瘫坐在赵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巨响!
赵姨那扇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门口,站着同样刚下夜班的张莉莉。她脸上的浓妆被雨水和汗水晕开,显得狼狈,但那双平时总是带着轻蔑往上瞟的眼睛,此刻却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屋内瘫坐在地的陈默,和那个紧紧抓着他衣袖、腰杆挺首、脸上还残留着巨大震撼和狂喜的赵姨。
张莉莉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几个蔫了吧唧的苹果滚了出来。她张着嘴,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吸气声。
“啊——!”一声失控的尖叫,终于从她喉咙里冲了出来,刺破了雨夜出租屋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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