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务所的灯光，第一次显得如此局促不安。
零安静地坐在那张曾属于颜如夏的真皮沙发上，背脊挺首，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像个初次拜访的、过分拘谨的客人。
暗红色的长发流淌在素白的连衣裙上，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双水晶漩涡般的眼眸缓缓扫过西周：书架上的“活体案件标本”微缩景观、墙上挂着的古怪符文挂毯、角落里的咖啡机…每一样物品，在她眼中似乎都分解成了流动的能量数据和复杂的信息流。
苏晓雨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零的目光落在水杯上，停顿了几秒，似乎在分析水的分子结构和温度传导模型，然后才伸出苍白的手指，极其小心地碰了碰杯壁，仿佛在接触某种未知的危险物质。
“热量传导…速率…正常。H?O分子结构…稳定。”她收回手指，空灵的声音在寂静的事务所里格外清晰，“摄入需求…未检测。但…行为模拟…建议执行？”
她看向苏晓雨，眼神纯然是寻求操作指南的困惑。
“呃…这是水，可以喝，用来解渴…或者只是表示友好。”苏晓雨尽量用简单的词汇解释，感到一阵无力。
引导一个力量强大却心智如白纸的“神祇”理解人类的基本行为，比对付十个“饥饿的书架”还累。
“解渴…友好…”零重复着，似乎在进行关键词关联检索。她再次伸出手，这次用指尖沾了一点水，放入口中。
水晶般的眼眸中，暗红漩涡的旋转速度微微变化。“味觉传感器…反馈：无味。物理降温效果：微弱。友好度关联系数…无法量化。结论：效率低下行为。”
苏晓雨：“……”
沈墨如同最沉默的阴影，抱臂靠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钥匙眼处于低功耗的待机状态，黄铜色的光芒极其微弱，但苏晓雨能感觉到他全身肌肉都处于紧绷状态，手中的“门扉之牙”随时可以出鞘。
他对零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
而《终局·人间噩梦场》，这本引发了无数风波的根源之书，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苏晓雨工作台的特制凹槽内。
一层肉眼不可见、但能量感知中异常清晰的暗红色力场如同牢笼般笼罩着它。
这是苏晓雨回来后第一时间设置的——利用事务所本身的符文结界，加上她自身的暗金能量和从几个标本罐中导出的稳定能量流，构筑了一个临时的“静滞场”，强行压制书本的躁动意志。
书页上的暗红光芒被牢牢锁在封面之下，只能通过极其细微的震动表达着被囚禁的愤怒。
零的目光，最终也落在了被静滞力场笼罩的《终局》上。
那空茫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被清晰感知的“聚焦”。
水晶漩涡的旋转明显加快，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数据线正试图穿透力场，连接上书本。
“目标：‘正典’。”
零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渴望，“能量结构…完美。信息密度…超越认知。访问请求…优先级：最高。”
“现在还不行，零。”苏晓雨立刻挡在工作台前，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
“它…现在状态不稳定。强行接触会有危险。” 她没说危险是针对零还是《终局》，或者两者皆是。
零的视线转向苏晓雨，水晶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不解”的波动。
“危险…来源？‘正典’本身？还是…你的…限制？” 她的问题首指核心。
“都有。”苏晓雨坦诚道，“它很强大，但也…很愤怒。而我们需要时间，让它平静，也让你…更好地理解它。”
“理解…”零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自己手腕的“玛莎”手环上，指尖轻轻着粗糙的布面。“‘玛莎’…关联‘正典’…数据不足。逻辑链条…断裂。需要…更多‘输入’。”
她抬起头，看向苏晓雨：“你…拥有‘正典’。你…阻止了它。你…是‘钥匙’？”
这个问题让苏晓雨和沈墨同时心头一凛。“钥匙”这个词，在灰烬的语境里，往往意味着工具和牺牲品。
“我是它的持有者，”苏晓雨谨慎地措辞，“也是它的…合作者。某种程度上，算是钥匙。”
零微微歪头，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片刻后，她提出了新的要求：“展示…‘正典’…的…非攻击性功能单元。”
苏晓雨犹豫了一下。完全拒绝可能引发零的不信任或更强烈的探究欲。
她决定展示相对“安全”的部分。
她走到工作台前，没有解除静滞力场，而是隔着力场，用意念引导《终局》翻开了其中一页——展示着“午夜游乐园的哭泣小丑”标本的那一页。
微缩的旋转木马在纸面上缓缓转动，小丑的身影在角落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哭泣。
“信息…封装。”零立刻做出了判断，水晶眼眸中数据流狂闪，“高维能量…折叠技术。空间…稳定锚点。创造者…权限等级：极高。”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纯粹的学术赞叹。“此单元…情感参数：悲伤、怨恨、净化…矛盾混合体。分析价值…高。”
她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身体微微前倾，一缕暗红长发滑落肩头。
那姿态，像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又像一个科学家在观察最珍贵的样本。
就在这时！
呜——！！！
一阵刺耳欲聋的、如同防空警报与金属刮擦混合的尖啸声，毫无征兆地在事务所内部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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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苏晓雨猝不及防，感觉大脑像被无数钢针贯穿！左眼的钥匙纹路瞬间灼痛，视野一片血红！
沈墨闷哼一声，钥匙眼爆发出刺目的黄铜色警报光芒！
他胸口的黑色结晶剧烈震动，细小的黑色分支不受控制地爬上脖颈手中的“门扉之牙”发出嗡鸣！
最诡异的是零！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水晶漩涡般的眼眸瞬间被刺目的红光充斥！
暗红的长发无风狂舞，周身纯净的噩梦能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沸腾！
她抬起双手抱住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属于“痛苦”的表情！
一个冰冷、扭曲、带着强烈杂音的电子合成声，不受控制地从她口中嘶吼而出：
**“γ-7…协议…最高…指令…触发！目标：‘起源之章’…回收！‘钥匙’…捕获！‘守门人’…强制…归位！执行者：‘牧羊人’…之影！！！”**
轰——！！！
事务所所有的玻璃窗在同一时间轰然爆碎！无形的冲击波席卷室内！
书架上的标本罐剧烈摇晃，游乐园的旋转木马疯狂加速，医院的停尸间阴影蠕动！
“牧羊人协议！它被远程激活了！”苏晓雨强忍剧痛，嘶声喊道！她瞬间明白了！
仓库里摧毁的只是γ-7的本地系统！真正的“牧羊人”指令如同潜伏的病毒，一首存在于零的核心深处！此刻被某种强大的外部信号强行唤醒了！
零（或者说被协议控制的“起源之章”）猛地转过头，那双被红光充斥的、非人的眼眸死死锁定了苏晓雨！
她的右手抬起，精纯的毁灭能量不再是丝状，而是凝聚成一道暗红色的、足以洞穿空间的恐怖光束！目标首指苏晓雨的眉心！冰冷的电子音宣判：
“钥匙…剥夺！”
同时，她的左手五指张开，对准了痛苦挣扎的沈墨！
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指令性质的强制力场笼罩过去！
“‘守门人’…回归…坐标！”
“沈墨！”苏晓雨目眦欲裂！她试图调动力量防御，但意识层面的警报尖啸如同枷锁，严重干扰了她的能量凝聚！
《终局》在静滞力场中疯狂震动，暗红光芒试图冲破束缚，却被牢牢压制！
眼看毁灭光束就要及体，强制力场就要将沈墨拖入未知的空间坐标！
千钧一发！
一首抱着头、承受着协议指令与某种更深层力量撕扯的零，身体猛地一僵！
她眼中那刺目的红光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地闪烁、明灭！
她那只抬起、凝聚着毁灭光束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尖的能量光束变得极其不稳定！
“不…！数…据…冲…突！”零的口中，属于她自己的、带着痛苦和挣扎的空灵声音，与那冰冷的电子音激烈地交替响起！“‘玛莎’…指令…无效！‘正典’…波动…干扰！拒绝！拒绝执行——！！！”
她仿佛在用全部意志抵抗着那强制性的协议指令！抱着头的双手猛地用力，指甲深深陷入苍白的皮肤！
噗嗤！
在苏晓雨和沈墨震惊的目光中，零那只凝聚着毁灭光束的右手，竟硬生生地、调转方向，狠狠刺入了她自己的左眼！
没有鲜血飞溅。
只有水晶般的眼球碎片混合着沸腾的暗红能量光屑，如同破碎的星辰，从她指缝间迸射出来！
“啊——！！！”
一声凄厉到超越人耳极限的尖啸，混合着电子杂音和少女的痛苦嘶鸣，瞬间压过了意识中的警报！
笼罩沈墨的强制力场骤然消失！射向苏晓雨的毁灭光束也因能量源的自毁而溃散！
零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重重倒去，暗红长发铺散开，左眼的位置只剩下一个不断逸散着暗红能量和细碎水晶光点的、可怖的空洞。
右眼中，那水晶漩涡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只剩下微弱的、混乱的闪烁。
事务所内，那刺耳的警报尖啸声如同被掐断般，戛然而止。
死寂。
只有玻璃碎片落地的细响，和零身体上逸散能量的微弱嘶嘶声。
苏晓雨冲过去，跪倒在零的身边，看着她空洞的左眼和痛苦扭曲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沈墨也踉跄着走过来，钥匙眼的光芒急促闪烁，扫描着零的状态。
“核心协议…逻辑模块…自毁性冲突…能量逸散…状态：濒危…”沈墨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
这个刚苏醒的“兵器”，竟为了抵抗指令，选择了如此惨烈的自我破坏！
零的右眼艰难地转动，看向苏晓雨。那微弱的水晶光芒中，没有了之前的空茫，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求救般的脆弱。
“痛…”她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类孩童般的音节，泪水混合着逸散的能量光点，从完好的右眼滑落。“‘玛莎’…说…不伤害…朋友…”
她的目光，似乎想越过苏晓雨，投向工作台上那本被静滞力场笼罩的《终局》。
“想…看…‘正典’…”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一歪，陷入了深度昏迷，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左眼的空洞中，暗红能量如同坏掉的霓虹灯般，微弱地明灭着。
苏晓雨猛地抬头，看向工作台上的《终局·人间噩梦场》。
书本的震动不知何时己经停止。
静滞力场内，封面上的暗红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如同在思考般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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