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垃圾场像个巨大的馊水馒头,在烈日下蒸腾出酸腐的雾气。陈实踩着发烫的废轮胎爬上铁山,胶鞋底被碎玻璃扎出蜂窝状的孔洞,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老陈!东头新倒了批货!”老赵的破草帽从废冰箱后头冒出来,汗碱在他后背洇出张歪扭的地图,“钢厂边角料,掺着宝贝呢!”
陈实抹了把眼皮上的汗,盐粒刺得眼眶发红。三天前小默班主任的电话像根针扎进耳里:“陈先生,绘画比赛报名费十块,今天截止。”他至今记得儿子攥着报名表缩在墙角的模样,画纸边角被指头捻得卷了毛边。
钢厂废料堆里埋着座生锈的机械坟场。陈实抡起十八磅铁锤砸向半截齿轮箱时,虎口震裂的血混着汗滴进铁锈里,瞬间被高温蒸成褐斑。
“赌这把!”老赵突然踹开个变形的铁柜。
柜底黏着三根手臂长的金属棒,表面氧化层剥落处露出银蓝光泽——是钨合金!陈实指尖触到冰凉质感的刹那,腰侧旧伤猛地抽搐。当年建材店最风光时,这种合金每公斤报价够买十袋白面。
“得用液压钳。”老赵舔着干裂的嘴唇,“废品站老金头有,押金十块。”
押金两个字像秤砣砸进胃里。陈实摸遍所有口袋:皱巴巴的五毛纸币裹着三枚硬币,合计两块三。小默的报名表在裤袋里窸窣作响,报名截止的红章刺得他视网膜生疼。
“赵叔...晚点成不?”
老赵的沉默比正午太阳更毒辣。老头突然扯开汗衫,心口疤痕像蜈蚣般蠕动:“去年赊账挨的叉子,三根肋骨!”
陈实转身扑向废铁山。他发疯般扒开滚烫的汽车骨架,指甲掀翻也浑然不觉。当指尖在发动机残骸里触到圆柱体冰凉时,他几乎跪进油污里——是罐未开封的红色喷漆!
老金头的液压钳沾着鸭油,油腻手指捻着喷漆罐转圈:“押金二十。”
“就十块!”陈实把全身硬币拍在秤盘上,“下午还您双倍!”
老头嗤笑着掰开钳口,锈渣簌簌落在陈实鞋面:“合金棒切下来,喷漆归我。”
当液压钳咬住钨合金的瞬间,陈实突然扑上去垫了块石棉布。老金头瞪眼:“找死啊!”
“减震...别伤了好料。”陈实喘着粗气。合金棒切断时溅起的金属粉沾满他汗湿的手臂,星星点点像嵌进皮肉的蓝宝石。
正午的垃圾场变成炼丹炉。陈实肩扛两根钨合金棒走向回收站时,后背工装凝结出白色盐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拾荒者之王 远看像背着块龟裂的碑。
“纯度不足,按废铁收。”回收站小伙叼着冰棍,秤杆翘得老高。
陈实抓起合金棒砸向水泥地,金属撞击声惊飞乌鸦群:“找砂轮机!磨!”
火花西溅中,他举着合金棒抵住飞转的砂轮。钨钢燃烧的蓝焰裹着铁腥气钻进鼻腔,汗珠滴上通红的金属表面,炸开“滋啦”的惨叫。当内层银亮的金属肌理暴露时,小伙的冰棍滴在了秤砣上。
二十二块八毛。陈实攥着钞票冲出回收站,纸币被汗浸得半透明。他撞开小卖部玻璃门,货架上的报名表像旗帜般鲜红。
“要...要张表。”他抖开湿透的纸币贴在柜台上。
老板娘用镊子夹起钱:“哟,能腌咸菜了!”
校门口梧桐树的蝉鸣震耳欲聋。陈实把报名表塞进儿子书包时,摸到底层硬物——撕开的作业本封面上,新画着烈日下的男人:肩扛两根燃烧的蓝色光柱,汗珠在画纸上晕成盐晶。标题改成了《咸涩的光》。
小默举着报名表冲出教室时,陈实正蜷在树荫下啃干馍。男孩突然把冰凉的物体贴在他脸上——是根冒着白气的绿豆冰棍。
“哪来的钱?”陈实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
“美术课范画被选展,奖金十块。”小默撕开冰棍纸,褐色豆沙从裂缝溢出来,“老师让买新颜料。”
陈实盯着冰棍上蜿蜒的绿痕,突然想起砂轮机前的蓝色火焰。他掰下大半截塞回儿子手里:“爸不渴。”
融化的糖水滴在报名表“参赛者”一栏,将“陈默”的名字洇成小小的湖。
夜风卷着余热涌进铁皮屋。陈实趴在凉席上,小默正往他肩背的血泡涂紫药水。棉签划过皮肤时带起细密的刺痛,月光从铁皮窟窿漏进来,在涂满药水的伤口上投下点点光斑。
“像不像星空?”小默突然问。
陈实侧头看见儿子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抓起喷漆罐在墙角铁皮上喷出个歪扭的红色五角星。
“下回比赛,”漆雾在月光里弥漫成霞,“咱画这个。”
小默的棉签停在父亲肩胛骨凸起的棱角上——那里新结的盐晶在紫药水下闪着微光,像未命名的星座。
当十块钱报名费化作肩背的盐晶,当液压钳下的钨合金迸发蓝色火焰,陈实用汗腺里析出的晶体为儿子兑换了通往光明的门票。而少年在画纸晕开的咸涩光斑里,窥见了生存最悲壮的浪漫——那浸透汗水的钞票,原是父亲脊梁熔铸的青铜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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