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站磅秤的锈迹里洇着血渍般的深红。陈实盯着秤盘上那台残缺的数控机床核心——齿轮箱裹满油泥，但内壁合金反射的冷光像暗夜里的刀锋。三天前他在城南倒闭的模具厂垃圾山扒出它时，指甲缝嵌进的铁锈至今泛着褐红。
“老规矩，价高者得！”废品站老板老马踹了脚磅秤，铁盘震颤惊飞蝇群。
对面穿豹纹衫的男人咧出金牙：“破烂陈，攒半年钱就为买堆废铁？”黑皮的笑声带着砂纸磨铁的糙响。这人垄断城西废品线路五年，陈实上周截胡的那批铝合金窗框早被记了账。
小默突然拽陈实袖口。男孩校服后背洇着汗迹，掌心却紧攥个布袋：“赵爷爷给的。”袋里硬币哗啦倾出，五角一毛叠成小山——那是老赵攒了三年的公交车零钱。
“三千八！”陈实喉结滚动报数。
黑皮的笑戛然而止。
竞价涨到西千二时，黑皮突然掀翻脚边废桶。易拉罐暴雨般砸向陈实，腐臭的橙汁泼了他满身。
“跟老子比钱？”黑皮揪起陈实衣领，油污的指节抵住他喉结，“你儿子在东风小学吧？校门口辣条摊…”
陈实的拳在裤缝边攥成铁坨。指甲抠进结痂的虎口，那是上周为抢废旧电机被铁皮割裂的伤。他想起小默画里那个弯腰拾荒的背影，画名《拾光者》的“光”字总描得特别亮。
“西千五。”声音从牙缝挤出。
黑皮愣怔间，小默突然冲向磅秤。男孩踮脚扒住齿轮箱裂缝，整个人悬在铁秤上晃荡：“我爸验过货！这里面有铂金触点！”
全场死寂。老马猛地趴向齿轮箱，放大镜片反出两点银光。
当夜铁皮屋闷如蒸笼。陈实蘸湿毛巾给小默擦后背的橙渍，布料磨过肩胛骨时触到突兀的凸起——十三岁男孩的脊椎像串缩小的齿轮。
“铂金真值钱？”小默突然转身，眼底烧着两簇火苗。
陈实拧毛巾的手顿住。那点铂金只够卖六百，真正值钱的是德国产的合金基座。但他看见儿子撕坏的校服口袋里，露出半张《科技小发明比赛》报名表。
“够买新画架。”他把布袋里剩的硬币倒进铁罐。
小默却从枕芯抽出一张皱纸。缴费通知单背面，铅笔勾勒着陈实验货的侧影：眉弓紧蹙如刀锋，放大镜片反光映亮瞳孔，题字是《鉴宝师》。
“他们说你眼光毒。”男孩指尖拂过画中人的旧夹克，袖口补丁被画成盾牌纹样。
黑影是凌晨破门的。
陈实被钢管砸醒的瞬间，只来得及用身子压住床底铁罐。玻璃爆裂声混着污言秽语灌满耳膜，黑皮的小弟踩着他脊梁翻找：“合同呢！”
“签你妈！”陈实嘶吼着咬住踩他的脚踝。
混乱中床板骤掀，小默竟举着烧红的火钳捅向施暴者！灼肉味腾起的刹那，陈实瞥见儿子扭曲的脸上挂着泪——那是林芳离家时，孩子躲在门后憋住的泪。
暴徒逃窜后，陈实瘫在碎玻璃里摸到张纸。机床转让合同被踩得稀烂，唯有乙方签名“陈实”二字被血浸得发亮。
“爸…”小默颤抖的手递来火钳，铁尖还沾着皮屑，“我烧了他们摩托车座垫。”
晨光刺透铁皮屋裂缝时，陈实蹲在废品站墙角抽烟。机床核心己被黑皮的人拉走，地上只剩道拖拽的油污，像条干涸的黑色小河。
“认命吧。”老马踢来半瓶二锅头，“黑皮姐夫是城管队长。”
烈酒灼过喉咙，陈实想起齿轮箱里那点铂金。够买止痛膏，够补铁皮屋顶，够交拖欠的房租——但不够小默比赛用的3D绘图板。
拳面骤然砸向砖墙！骨节传来的钝痛中，他听见老赵的破锣嗓：“小陈！机械厂清库存！”
仓库深处，报废的线切割机堆成小山。陈实抚过机身“德国德玛吉”钢印，指尖突然触到内槽卡着的电路板——完整得如同新剥的蚌壳。
“这堆废铁八百。”老马叼着烟报价。
陈实摸向裤袋，硬币隔着布料烙着皮肉。他想起黑皮摩托座垫的焦洞，想起小默高举的火钳，想起缴费单背面《鉴宝师》发亮的瞳孔。
攥紧的拳慢慢松开，硬币叮当落进老马掌心。
小默放学时，陈实正用铁丝捆扎电路板。汗水混着油污顺眉骨滴落，在水泥地砸出深灰的星。
“输了吗？”男孩声音发颤。
陈实举起沾满机油的电路板。夕阳穿透蜂巢般的元件孔洞，在墙壁投下星河般的光斑：“看，能割星星的机器。”
小默忽然翻出书包里的胶带。被撕碎的《鉴宝师》残片在床板拼贴重组，铅笔划痕覆盖了裂缝，胶带反光如金属焊接的轨迹。画中人鉴别的己非齿轮箱，而是那块布满光斑的电路板。
“该缴费了。”陈实把校服单压在画上。
男孩却指着重拼的画：“名字改好了。”
——《掌灯人》。
当暴力成为生意的筹码，陈实紧攥的拳头在现实绞杀中被迫松开。指缝间漏下的硬币买不来尊严，却意外购得照亮未来的微光——那被胶带粘合的破碎画纸，终将成为刺穿黑暗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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