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废品站后墙根埋着个生锈铁皮箱，陈实蹲在污水沟旁掏钥匙时，腐臭的泥浆正顺着胶鞋裂缝往里渗。三张百元钞裹在塑料袋里，混着机油味和霉斑，这是他攒了西十七天才凑齐的小默素描班学费。
"叮——"
硬币坠地的脆响惊得陈实猛回头。小默站在锈铁丝网外，帆布书包带子被风扯得啪啪响，画板边沿露出半截撕碎的缴费通知单。男孩的视线掠过父亲沾满油污的手，最终停在墙角冒尖的废铁堆——那里埋着他上个月卖掉的二手画架。
"赵爷爷说..."小默的喉结在细瘦脖颈下滚动，"西街拆老厂房，有合金窗框。"
三十七度高温把拆迁区烤成铁板烧。陈实戴着工地顺来的安全帽，汗珠顺着帽檐铁丝流进眼睛，蜇得眼前发花。老赵拄着铁钎在废墟上画圈："这片的铝合金归你，钢筋归我。"
钢钳咬住窗框的瞬间，二楼承重墙突然塌了半边。陈实抱着合金条滚进砖渣堆，混凝土块擦着耳畔砸进泥地，扬起的灰土里混着咸腥味——他舔到嘴角的血了。
"不要命啊！"戴红袖章的老头举着喇叭骂。
陈实把合金条塞进蛇皮袋，袋角露出半截撕烂的招生简章："专业美术培训，助力艺术梦想"。血手印正盖在"3980元/学期"的数字上。
废品站地磅吱呀作响，生锈指针卡在23.6公斤。秃头老板踢了踢合金窗框："掺了水泥，按废铁算。"
"这是断桥铝！"陈实指甲抠进窗框豁口，"你看截面气孔..."
"爱卖不卖！"老板转身啐了口浓痰，痰沫星子溅在陈实露脚趾的解放鞋上。
称重间陷入死寂。小默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卷画纸，炭笔素描上是秃头老板叼烟算账的侧脸，连眉梢的痦子都惟妙惟肖。
"叔，"男孩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这幅画值三斤差价吗？"
霓虹灯牌在湿热夜雾里晕成团血色光斑。陈实蹲在烤肠摊阴影里，面前摆着修好的旧台灯、缠满胶带的电风扇，还有小默那幅素描——画角新添了行铅笔字："赠拾光者"。
穿超短裙的姑娘拎着啤酒瓶晃过来："破烂换钱？"
"台灯十五，风扇三十。"陈实喉结滚了滚，"画...画不要钱。"
硬币叮当落进铁皮盒时，夜市管理员的手电光柱捅破黑暗。"又是你！"橡胶棍砸翻台灯的瞬间，陈实扑向随风飘远的缴费单，掌心被玻璃碴割得血肉模糊。
破旧诊所弥漫着双氧水刺鼻的味道。陈实盯着护士手里的针管，药液混着血丝在塑胶管里翻涌："抽400cc能给多少？"
"营养费两百。"护士弹了弹针头，"再抽就伤元气了。"
陈实把胳膊往台面上按："再抽200。"
玻璃窗突然被拍响。小默的脸贴在蒙尘的玻璃上，瞳孔缩成两点颤动的星火——他手里攥着夜市捡回来的《拾光者》，画纸边缘还沾着烤肠油渍。
"爸，"男孩的声音穿透玻璃，"我找到更便宜的画室了。"
月光把城中村天台晒成惨白色。小默跪在凉席上涂改招生简章，铅笔把"3980"描成"980"，又小心地剪下超市海报的"特价"印章贴上去。
"老师同意分期付款。"他把简章展平，"先交五百押金。"
陈实摸出铁皮箱里的三百块，又添上卖血的两张红钞。纸币边缘的褐渍不知是血还是铁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叮——"
硬币坠地声从楼梯间传来。老赵佝偻着背往铁门缝里塞了个信封，牛皮纸面上画着歪扭的合金窗截面图，背面铅笔字力透纸背："西郊废厂还有货"。
当卖血换来的钞票仍填不满命运的沟壑，当孩子亲手篡改梦想的价签，陈实在秤杆与针头间丈量出尊严的另一种重量。月光下颤抖的谎言，终将成为照亮深渊的第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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