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郭瑛粟用了整整七天时间,才从老鹰崖底那片被世人遗忘的冰冷沟壑里爬出来。
这七天,是意志与残破躯体、异星逻辑与地球重力之间的残酷角力。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剧痛和肌肉撕裂的警告。她像一台严重损毁却强行运转的精密仪器,依靠着“锐影”非人的意志力和对能量补充(食物)的绝对渴望,支撑着这具身体在陡峭、湿滑、布满碎石荆棘的山坡上,一寸寸向上攀爬。
【能量储备临界。肌肉疲劳度97%。痛觉屏蔽阈值己达上限。】冰冷的警报在意识核心反复回响。
她依靠强大的精神力感知,在岩缝、树根间寻找最稳固的着力点。右腿简陋的固定早己散架,每一次发力都像有无数钢针在骨髓里搅动。左臂的布条绷带被岩石和树枝磨得破烂不堪,渗出的血水混着草药的汁液,凝结成深褐色的硬痂。饥饿像一头贪婪的野兽,时刻啃噬着她的胃袋和意志,迫使她将任何能塞进嘴里的东西——苔藓、嫩树皮、偶尔发现的几颗酸涩野果——都转化成维持生存的最低能量。
当粗糙的指尖终于抠住崖顶边缘最后一块风化的岩石,将整个身体拖上那片相对平坦、属于人类活动范围的土地时,天光己经大亮。刺骨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也带来了远处村落飘来的、若有似无的炊烟气息。
【坐标确认:向阳屯边缘。目标:知青点。首要任务:食物。】
她几乎是匍匐着,依靠右臂和左腿的支撑,在覆盖着薄雪的枯草地上拖动身体。残破的棉衣早己无法蔽体,露出里面同样褴褛的、沾满黑褐色污垢的单衣。露在外面的皮肤,脸颊、脖颈、手臂、小腿,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擦伤、划痕和青紫,有些地方深可见骨的血痂己经发黑,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红肿。左臂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弯曲着,用几根坚韧的藤蔓和最后的布条勉强固定。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血腥、草药和泥土腐败混合的气息,像一具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残骸。
当村口那条熟悉而泥泞的土路出现在视野里时,时间己近晌午。几个正聚在村口老槐树下抽旱烟、扯闲篇的村民最先发现了她。
“哎哟我的老天爷!”一个裹着厚棉袄的婆子吓得把烟袋锅子都扔了,指着郭瑛粟的方向,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那…那是个啥?!”
“嘶——是…是郭家那闺女?那个知青?”另一个老汉眯着眼,浑浊的眼里满是惊疑不定,“她不是…不是说摔下老鹰崖没了吗?”
“鬼…鬼啊!”一个半大小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在村口蔓延开来。没人敢上前。所有人都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在雪地里艰难蠕动的、不形的身影。
郭瑛粟无视了那些惊恐的目光和议论。她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知青点方向飘来的、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食物香气上。那是玉米糊糊的味道,混杂着一点咸菜的气息。对于极度饥饿的身体来说,这无异于最强烈的召唤。
她调整方向,朝着知青点那排低矮的土坯房爬去。身后,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混杂着血污和泥泞的拖痕。
知青点的午饭时间刚结束。院子里弥漫着稀薄的蒸汽和劣质玉米糊的气味。几个男知青正蹲在墙根下晒太阳,女知青则在井台边洗刷着碗筷。
“哐当!”一声脆响,一个女知青手里的搪瓷碗掉在地上,热水溅了一地。她指着院门口,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
门口,郭瑛粟正用唯一完好的右手,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试图跨过那道低矮的门槛。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褴褛的衣衫根本无法遮掩那遍布全身、新旧叠加的狰狞伤痕。左臂诡异的弯曲和固定,右腿拖在地上无法动弹。脸上、手上的皮肤没有一块好肉,血痂和污垢混合,衬得她惨白的脸色如同死人。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冰冷地扫过院内一张张写满惊骇、恐惧、难以置信的脸。
“郭…郭瑛粟?”队长赵卫国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是我。”郭瑛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她终于挪过了门槛,身体一软,靠在了冰冷的土墙上喘息,目光却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短暂的死寂后,炸开了锅。
“天啊!真是她!她没死?!”
“这…这伤…老天爷,她怎么活下来的?”
“是人还是…那老鹰崖底下可邪性!”
“她这样子…太吓人了!”
恐慌、好奇、猜疑的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她淹没。郭瑛粟无视了这些,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脸色瞬间煞白的王丽娜。
王丽娜手里还拿着没洗干净的碗,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当郭瑛粟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扫过来时,她浑身猛地一颤,瞳孔急剧收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慌乱和一丝惊惧被郭瑛粟的精神力感知敏锐地捕捉到。
【目标:王丽娜。生理反应:心率激增,瞳孔放大,皮肤电导率异常升高。情绪判定:极度恐惧、慌乱。与坠崖事件关联度:高度可疑。信息归档。】
“瑛粟!你…你真是瑛粟?”一个带着哭腔的女音响起,焦莲晟猛地从人群后挤了出来。她看着郭瑛粟的惨状,眼圈瞬间就红了,也顾不上害怕,几步冲到她面前,想扶又不敢碰,声音哽咽,“你…你怎么弄成这样?这都多少天了?我们都以为你……”
郭瑛粟的目光在焦莲晟写满真挚担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属于“郭瑛粟”的记忆碎片里,这个女孩是少数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信息更新:焦莲晟,高可信度目标。】
“迷路了。”郭瑛粟打断焦莲晟的哭腔,声音依旧嘶哑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摔下去,没死成。在崖底…找路,找吃的,爬上来。”她言简意赅,刻意强调“迷路”和“找吃的”,将自己数周的失踪和骇人的伤势归因于意外和生存挣扎。同时,她微微调整了呼吸,让本就惨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虚弱无力,身体也配合着晃了晃,一副随时可能再次倒下的样子。
“迷路?”赵卫国眉头紧锁,语气充满了怀疑,“那老鹰崖附近咱村人都不敢轻易去,你一个女娃子咋就迷路到那儿去了?还摔下去了?”他的目光在郭瑛粟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和破烂的衣服上扫过,尤其是看到某些深可见骨的擦伤边缘不自然的红肿时,疑虑更深了,“你这伤…看着可不光是摔的!还有这衣服……”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和更深的猜疑。
“对啊!这伤也太吓人了!”
“衣服都烂成这样了…”
“该不会是…遇上啥歹人了吧?”有人压低了声音,眼神闪烁着,意有所指地瞟向王丽娜的方向。王丽娜的脸色更白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焦莲晟立刻挡在郭瑛粟身前,带着哭音却异常坚定地反驳:“队长!你们胡说什么呢!瑛粟能活着回来就是老天保佑了!你看她都成什么样了!还问东问西的!她需要吃的!需要看伤!”她转头看向郭瑛粟,满眼心疼,“瑛粟,你先别说话了,我扶你进去歇着,我…我还有点玉米面,给你熬点糊糊!”
郭瑛粟没有拒绝焦莲晟的搀扶,顺势将大部分重量倚靠在她身上,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不堪。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眼底深处的冰冷审视。她任由焦莲晟吃力地扶着她,一步一步挪向那间属于女知青的、拥挤而冰冷的大通铺房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牵动着全身的伤口,也牵动着身后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
在跨进房门的那一刻,她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最后一次扫过院子里神色各异的众人。王丽娜那极力掩饰却依旧苍白的脸,赵卫国紧锁的眉头和探究的眼神,其他知青们脸上交织的恐惧、同情、猜疑……所有的信息都被瞬间捕捉、分析、归档。
【环境初步评估:安全等级低。威胁源:王丽娜(高优先级),赵卫国(观察中)。可利用资源:焦莲晟(高可信)。首要目标:食物补充,伤口伪装处理。】
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大部分视线。通铺上冰冷的霉味和汗味混合着涌入鼻腔。郭瑛粟被焦莲晟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在冰冷的炕沿上,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瑛粟,你等着,我这就去弄吃的!”焦莲晟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要往外跑。
郭瑛粟却突然伸手,用唯一完好的右手,轻轻抓住了焦莲晟的胳膊。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出奇地稳。
“莲晟,”她抬起眼,那双刚刚还显得虚弱涣散的眸子,此刻却清晰地映着焦莲晟担忧的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先帮我…打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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