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生活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悄然滑过了几日。
没有激烈的冲突，也没有过分的亲昵。
释玉麟每天按时上课、画画、泡图书馆，回到公寓后，会为池酷卢准备清淡的饭菜，晚上按时帮他换药。
池酷卢则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猛兽，收敛了大部分的暴戾和锋芒。
他很少出去鬼混，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寓里，要么对着电脑处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事情，要么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偶尔，他会和释玉麟说上几句话，大多是关于饭菜的口味，或者电视节目。
两人之间的气氛，像是被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包裹着，平和之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流。
释玉麟能感觉到，池酷卢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深邃，越来越专注，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而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平静的日常相处中，他对池酷卢的感觉，正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他开始习惯了公寓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习惯了厨房里饭菜的香气，习惯了晚上帮他换药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的温热皮肤。
这种习惯，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安心。
他知道，自己正在偏离最初的轨道。
但他却无力，或者说，不愿去纠正。
……
变故发生在一个深夜。
秋意渐浓，夜晚的气温降得很低。
释玉麟写完作业，洗漱完毕，正准备休息，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释玉麟的脚步顿住了。
是池酷卢。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池酷卢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池酷卢？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回应。
只有一阵更加急促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释玉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池酷卢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池酷卢？”释玉麟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他走到床边，借着月光，看清了池酷卢的样子。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着，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潮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释玉麟心里咯噔一下。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池酷卢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瞬间烫到了他的指尖。
发烧了。
而且烧得很厉害。
大概是白天处理郭牧棠的后续事宜，又吹了风，加上伤口发炎的缘故。
释玉麟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担忧。
他转身想去客厅找退烧药和水，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地抓住了。
“别……走……”
池酷卢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孩童般的脆弱。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显然还在高烧引起的混沌中。
释玉麟被他抓得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试图挣脱，但池酷卢抓得很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池酷卢，你发烧了，我去给你拿药。”释玉麟轻声说道，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但池酷卢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无意识地攥着他的手腕，嘴里开始喃喃自语。
那是一些破碎的、模糊的词句，像是梦话。
“……别打了……”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爸……我没有……”
“……妈妈……救我……”
“……好疼……”
释玉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他怔怔地站在床边，听着池酷卢在梦中发出的、脆弱而痛苦的呓语。
这些话，零碎得不成片段，却清晰地勾勒出一幅令人心惊的画面。
家庭暴力？
被误解？
缺失的母爱？
难以想象，像池酷卢这样张扬跋扈、暴戾乖张的人，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样的阴影和伤痛。
他那层坚硬的、充满攻击性的外壳下，竟然包裹着如此脆弱的内核。
释玉麟看着床上那个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影，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近乎绝望的脆弱。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他一首以为，池酷卢是天之骄子，家世显赫，张扬肆意，从来不懂什么叫痛苦和软弱。
他接近他，利用他，把他当作一把锋利的刀，一件趁手的工具。
却从未想过，这把刀的背后，也藏着如此多的伤痕。
原来，他的暴戾，他的乖张，他的喜怒无常，或许都只是一种伪装，一种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方式。
释玉麟的手腕，被池酷卢攥得有些疼。
但他没有挣扎。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他模糊的呓语，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滚烫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池酷卢的脸上，给他平日里棱角分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戾气和锋芒，像个迷路的、受了委屈的孩子。
释玉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软化了。
他缓缓地蹲下身，凑近池酷卢的脸。
看着他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因为痛苦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不安的阴影。
一股从未有过的、复杂的情愫，在他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那不是算计，不是利用，也不是单纯的同情。
那是一种混合着怜悯、心疼、好奇，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想要保护的冲动。
这种感觉，陌生而强烈，让他有些无措。
他伸出手，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地、试探性地，将指尖落在了池酷卢紧蹙的眉头。
很轻，很柔，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用指腹，一点点地，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池酷卢皮肤的那一刻，池酷卢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的呓语停顿了一下，抓着释玉麟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一些。
眉头，似乎也真的舒展了一点点。
释玉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池酷卢稍微平静了一些的睡颜。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他默默地站起身，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腕，就那样被池酷卢攥着，走到房间角落的沙发上坐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是怕自己一走，池酷卢又会陷入痛苦的梦魇。
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想离开。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床上那个脆弱的身影，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滚烫的温度和轻微的拉力。
时间，在寂静的深夜里，缓缓流淌。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更衬得房间里一片安宁。
池酷卢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急促，但不再像刚才那样痛苦。
他的呓语也停了，只是依旧紧紧地攥着释玉麟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在黑暗中唯一的依靠。
释玉麟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发麻。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池酷卢。
看着他熟睡的脸，看着他因为高烧而微微泛红的嘴唇，看着他偶尔因为梦境而轻轻颤动的睫毛。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不受干扰地，观察这个男人。
抛开他的身份，他的暴戾，他的占有欲。
只看这个在深夜里，卸下所有伪装，展露脆弱的池酷卢。
释玉麟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那些同样黑暗而痛苦的夜晚。
想起了那些无人问津的伤痛，那些独自舔舐的伤口。
原来，无论看起来多么强大的人，内心深处，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和伤痕。
他和池酷卢，看似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的孤独和痛苦。
这个认知，让释玉麟的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
……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户，洒进房间，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池酷卢的体温，似乎降下去了一些，脸上的潮红也退了不少。
他的手指，终于松开了释玉麟的手腕。
释玉麟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走到床边，再次伸手，试了试池酷卢的额头。
虽然还有些烫，但己经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释玉麟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走出房间，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又找了退烧药，端回池酷卢的房间。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叫醒他。
“池酷卢，醒醒，该吃药了。”释玉麟轻轻推了推池酷卢的肩膀。
池酷卢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和混沌，显然还没完全从高烧和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怔怔地看着释玉麟，看了很久，才像是终于认出了他。
“……你怎么在这？”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
“你发烧了。”释玉麟把水杯和药片递到他面前，“先把药吃了。”
池酷卢的目光，落在释玉麟的手腕上，那圈清晰的红痕，格外显眼。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昨晚……他好像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
梦里有争吵，有打骂，有恐惧，还有……一只微凉的、温柔的手，抚平了他的眉头。
他下意识地看向释玉麟的手。
干净，修长，指尖微凉。
和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池酷卢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没有去接药，只是定定地看着释玉麟，眼神复杂地像是要把他看穿。
“我昨晚……”他迟疑地开口，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释玉麟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把药和水往他面前递了递，语气平淡：“没什么，你发烧了，说了些胡话。先吃药吧，烧退了就好了。”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昨晚的一切，没有提及那些脆弱的呓语，也没有提及自己的守护。
池酷卢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他默默地接过药片，就着温水咽了下去。
或许，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
他不想让释玉麟看到自己那么狼狈、那么脆弱的一面。
那太……丢人了。
释玉麟接过空杯子，转身想走。
“释玉麟。”池酷卢突然叫住了他。
释玉麟回过头：“还有事？”
池酷卢看着他，眼神复杂，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说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都要真诚。
释玉麟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不客气。你好好休息，今天就别去学校了。”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池酷卢靠在床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神有些恍惚。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眉头。
似乎还能感受到，昨晚那片刻的、微凉的温柔。
那个总是清冷疏离、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竟然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守在他身边一整夜。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释玉麟在月光下的侧脸，和他那双清澈而平静的眼睛。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陌生的、暖暖的悸动。
或许，这场高烧，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让他看到了释玉麟不一样的一面。
也让他更加确定，自己对这个清冷的、像佛前青莲一样的人，早己不是最初的好奇和占有欲那么简单了。
而走出房间的释玉麟，靠在门板上，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又想起了昨晚池酷卢在梦中流露的脆弱。
心里那股复杂的情愫，再次翻涌起来。
他知道，经过这个夜晚，有些东西，己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对池酷卢的感觉，己经超越了最初的利用和算计。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恐慌。
但同时，又有一种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不知道，这种复杂的情愫，会将他们带向何方。
他只知道，自己平静无波的心湖，己经被池酷卢这颗石子，彻底搅乱了。
而这场名为“心动”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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