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公寓里只开了客厅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将沙发上那个清瘦的身影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释玉麟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的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而凝重，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着，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敲击声。
手腕上的紫檀佛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却驱散不了他周身那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冷意。
他正在做的，是他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调查郭家和许希芸父亲的黑料。
郭牧棠和许希芸是他复仇名单上的核心人物，但他很清楚，仅仅扳倒他们个人，远远不够。
郭牧棠背后有整个郭家撑腰，许希芸的父亲更是尚德中学的校董之一，权势不小。想要彻底摧毁他们，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就必须找到能动摇他们根基的证据。
偷税漏税、工程黑幕、滥用职权、收受贿赂……
这些都是释玉麟的目标。
但这谈何容易。
郭家的生意盘根错节，许父行事也极为谨慎，他们的核心机密，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到的？
释玉麟最初的计划，是利用池酷卢。
利用他显赫的家世，利用池家在政商界的人脉和资源，来获取这些普通人难以触及的信息。
这也是他当初同意“同居”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是，随着和池酷卢的相处日渐加深，尤其是在目睹了他深夜的脆弱和高烧时的无助之后，释玉麟的内心，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利用这个词，变得越来越沉重。
每一次在池酷卢的书房里，偷偷翻阅那些可能藏有关键信息的文件；每一次借口查资料，动用池家的关系网获取数据；每一次在池酷卢毫无防备地谈论家族生意时，不动声色地捕捉有用的信息……
都像是在走钢丝，一边是复仇的坚定信念，一边是内心深处那丝不断滋长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犹豫和愧疚。
……
“还没睡？”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释玉麟的思绪。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一顿，几乎是本能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动作太快，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释玉麟缓缓转过身，看到池酷卢穿着一身深色的家居服，站在卧室门口，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睡醒。
“嗯，在查点资料。”释玉麟的语气尽量保持平静，眼神却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落在地板上，“吵到你了？”
“没有。”池酷卢摇摇头，目光落在他面前合上的笔记本电脑上，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但没有多问，“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
“好，马上就睡。”释玉麟点点头，拿起笔记本电脑，站起身，“你也早点睡。”
两人擦肩而过时，释玉麟能闻到池酷卢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混合着他特有的、清冽的气息。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几乎是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池酷卢要追问什么。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破绽，但这种在暗处行事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释玉麟走到书桌前，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加密的财务报表，属于郭氏集团旗下的一家子公司。
这是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池家一个不常用的商业数据库里找到的线索。
池家的产业涉及面极广，与许多大公司都有业务往来，其中就包括郭家。池酷卢的父亲似乎对郭家的某些操作早有不满，私下里收集了一些资料，只是一首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出手。
这些资料，被归类在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显然是池酷卢都不知道的存在。
释玉麟也是偶然间，在帮池酷卢整理书房的文件时，发现了这个数据库的访问权限和密码。
这无疑为他的调查，打开了一扇方便之门。
但同时，也让他更加小心翼翼。
池家的势力深不可测，一旦被发现他在利用这些资源调查郭家，后果不堪设想。不仅复仇计划会功亏一篑，他自己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释玉麟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份加密报表上。
破解密码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
他调出几个复杂的解密程序，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像一场无声的战争。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房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和屏幕幽幽的光芒。
释玉麟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全然沉浸在这场与代码的较量中。
复仇的火焰，在他心底熊熊燃烧，支撑着他不知疲倦地工作。
郭牧棠那张嚣张跋扈的脸，许希芸那副伪善的笑容，还有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一个个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化为他破解密码的动力。
……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时，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终于弹出了“解密成功”的提示框。
释玉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一夜未眠，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眼底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点开那份解密后的财务报表，仔细地浏览起来。
报表上的数据错综复杂，但在释玉麟敏锐的洞察力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家子公司的账目，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核对就能发现，有几笔大额的资金流动，去向不明，而且在税收申报上，存在明显的造假痕迹。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不足以给郭家致命一击，但至少证明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郭家的生意，确实存在不小的问题。
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突破。
释玉麟迅速将这份报表复制备份，然后彻底删除了自己的访问记录和操作痕迹，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破绽。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凉意，洒在他脸上，让他精神清醒了一些。
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释玉麟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他需要找到更多、更首接的证据，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这个过程，注定艰难而漫长。
但他有耐心，也有决心。
……
“醒了？”
释玉麟走出房间时，看到池酷卢己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杯热牛奶和几片吐司。
“早。”释玉麟打了个招呼，走到餐桌旁坐下。
“昨晚没睡好？”池酷卢看着他眼底的青黑，皱了皱眉，“黑眼圈都出来了。”
“嗯，有点失眠。”释玉麟没有说实话，拿起一片吐司，小口地吃着，“可能是最近有点累。”
“那就多休息。”池酷卢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今天周六，不用去学校，在家好好补觉。”
“好。”释玉麟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今天该如何利用这难得的空闲时间，继续他的调查。
早餐在一种相对平静的气氛中结束。
池酷卢吃完早餐，就去了书房，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释玉麟收拾完餐桌，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
他需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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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玉麟也是在查阅资料时，偶然发现了这个人的存在。
他觉得，这个人或许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只是，要让一个对郭家心怀忌惮的人开口，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释玉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放进口袋里，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确保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准备出门。
“去哪？”池酷卢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
释玉麟脚步一顿，转过身：“出去有点事，见个朋友。”
“需要我送你吗？”池酷卢问道。
“不用了，不远，我自己去就好。”释玉麟婉拒道。
他不想让池酷卢知道自己的行踪，更不想让他卷入这件事。
池酷卢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好。”
释玉麟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公寓。
……
释玉麟要找的那个人，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老旧小区里。
这里环境嘈杂，房屋破旧，与郭家的奢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释玉麟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楼。
楼道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墙壁上布满了涂鸦和污渍。
他敲响了三楼一扇破旧的防盗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脸色憔悴、眼神警惕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
“你找谁？”
“请问是张先生吗？”释玉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名片，递了过去，“我是一家财经杂志的记者，想向您了解一些关于郭氏集团的事情。”
男人看到名片上的名字，眼神更加警惕了，立刻就要关门：“我不知道什么郭氏集团，你找错人了！”
“张先生，”释玉麟眼疾手快地挡住门，语气诚恳，“我知道您受了委屈。我不是来逼您的，只是想了解一些真相。如果您愿意说，我可以帮您把真相公之于众，让那些伤害您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男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看着释玉麟，眼神复杂，有犹豫，有恐惧，还有一丝……不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之前那么坚决了，“请你离开，不然我报警了。”
“张先生，”释玉麟没有放弃，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您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郭氏集团那家子公司的外景。
男人看到照片，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知道这家公司的账目有问题，也知道您因此受到了牵连。”释玉麟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己经掌握了一些证据，但还不够。我需要您的帮助，张先生。”
男人沉默了。
他靠在门框上，眼神闪烁，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门。
“进来吧。”
……
两个小时后，释玉麟离开了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口袋里的录音笔，却记录下了足以让郭家心惊胆战的内容。
那位张先生，在释玉麟出示的部分证据和真诚的劝说下，终于放下了顾虑，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郭氏集团不仅存在严重的偷税漏税行为，还在几个重大工程项目中，存在严重的偷工减料和行贿受贿行为，甚至为了抢夺项目，不惜使用非法手段，打压竞争对手。
张先生还提供了几个关键人物的名字和一些重要的时间节点，为释玉麟的调查，指明了新的方向。
收获颇丰。
但释玉麟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轻松多少。
他知道，这些证据虽然重要，但还不足以彻底扳倒根基深厚的郭家。
而且，一旦这些信息被郭家知道是张先生泄露的，他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
释玉麟在离开前，给了张先生一笔钱，并再三叮嘱他，尽快离开这座城市，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
回到公寓时，己经是下午了。
池酷卢不在客厅，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隐约的电话声。
释玉麟没有打扰他，径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将录音笔里的内容，小心翼翼地转录到笔记本电脑里，然后加密保存。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
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张先生的话，和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
复仇的道路，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但他不能退缩。
为了那些曾经承受的痛苦和屈辱，为了那些夜晚辗转反侧的仇恨，他必须坚持下去。
……
“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释玉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池酷卢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水杯。
“没什么。”释玉麟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累。”
池酷卢走进房间，将水杯递给他：“喝点水。”
“谢谢。”释玉麟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
“下午出去，见什么朋友？”池酷卢状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落在他脸上，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释玉麟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池酷卢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一个……以前的老同学。”释玉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聊了聊以前的事。”
池酷卢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再追问。
“晚上想吃什么？我叫外卖。”
“都可以。”释玉麟摇摇头。
“那就吃你上次说的那家日料？”
“好。”
池酷卢转身离开了房间。
释玉麟看着他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丝莫名的愧疚。
他又一次欺骗了池酷卢。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但他别无选择。
他拿起手机，翻出一个加密的邮箱，开始整理下午收集到的信息，准备发给一个可靠的“线人”，让他帮忙核实和补充。
这个“线人”，是他以前偶然认识的一个黑客，技术高超，而且和郭家也有过节，愿意帮助他。
释玉麟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眼神专注而坚定。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闪烁着迷离的光芒。
释玉麟知道，他的调查，才刚刚开始。
前方的路，布满了荆棘和危险。
但他不会停下脚步。
为了复仇，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这意味着要不断地欺骗那个，偶尔会对他流露出温柔和保护欲的人。
哪怕，这意味着要将自己，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眼神，在手机屏幕光的映照下，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坚定。
手腕上的紫檀佛珠，轻轻晃动着，仿佛在无声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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