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中学的礼堂里,彩带和气球己经布置妥当,空气中弥漫着康乃馨和百合的混合香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毕业季的躁动与伤感。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
最后一批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将在这里接过毕业证书,抛起学士帽,用笑容和泪水告别这段青涩的青春。校园里随处可见穿着校服合影留念的学生,他们的笑声清脆响亮,像夏日里冰镇的汽水,透着无忧无虑的甜。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与喧嚣,似乎都与释玉麟无关。
他坐在美术社画室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块橡皮,反复擦拭着画纸上一个多余的线条。画纸上,是他为毕业展准备的最后一幅画——《告别》。画面上没有具体的人物,只有一片空旷的校园,夕阳的余晖洒在教学楼的屋顶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落寞的美感。
他己经完成了所有的复仇。
许希芸精神崩溃,被家人接走,从此杳无音信。
郭牧棠在地下飙车赌局中车祸重伤,不仅输掉了所有家产,还因非法赌博和飙车被警方立案调查,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和终身的残疾。
郭家企业彻底破产清算,郭明远锒铛入狱,曾经风光无限的郭家,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
大仇得报。
可释玉麟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复仇成功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像被大雪覆盖的荒原,寂静得令人心慌。
他放下橡皮,看向窗外。操场上,一群穿着校服的女生正在互相追逐打闹,她们的笑声像银铃一样,穿透窗户,落在画室的地板上。可这鲜活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穿透他心里那层厚厚的冰壳。
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巷,想起了郭牧棠狰狞的笑脸,想起了许希芸冷漠的眼神,想起了母亲得知他被霸凌后绝望的泪水,想起了那些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那些伤痛,并没有因为仇人的倒下而消失,它们像刻在骨头上的烙印,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提醒着他曾经经历过的黑暗。
释玉麟下意识地抬起手,着腕间的紫檀佛珠。这串佛珠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母亲说,戴着它,能求得心安。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从未真正安宁过。
“玉麟,你还在这里啊?”美术社社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学士服,“明天就要毕业典礼了,你的学士服我帮你领来了。试试合不合身?”
释玉麟回过神,看着社长递过来的学士服,白色的面料上绣着金色的校徽,象征着荣耀和结束。他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社长。我明天……可能来不了。”
“来不了?”社长愣住了,“为什么啊?毕业典礼多重要啊,一辈子就一次。”
释玉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说:“有点事。”
社长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看得出来,释玉麟的心根本不在这里。这阵子,释玉麟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疏离,像一个随时准备离开的过客。
“好吧。”社长叹了口气,把学士服放在旁边的画架上,“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对了,你的那幅《雨夜》真的不展出了吗?很多老师和同学都很期待呢。”
“不了。”释玉麟看着画架上那幅己经完成却被遮盖起来的《雨夜》,摇了摇头,“就当……留个纪念吧。”
社长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画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笑声和释玉麟轻微的呼吸声。
释玉麟站起身,走到画架前,掀开了盖在《雨夜》上的画布。
画面上,是一个阴暗的小巷,巷子里积着浑浊的雨水,一个瘦弱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湿透,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和无助。巷口站着几个模糊的身影,其中一个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身影窈窕,正是年少时的许希芸。
这幅画,是释玉麟对过去的告别,也是他对自己的救赎。
可画完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
释玉麟重新盖好画布,拿起社长留下的学士服,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夕阳下的校园。明天,这里将热闹非凡,而他,将登上飞往法国的航班,永远地离开这里。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
与此同时,池酷卢正坐在自己的公寓里,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快递文件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蓝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眼神阴鸷,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戾气和疲惫。
从昨天晚上收到豹子的消息,得知郭牧棠在地下飙车赌局中出事后,他就一首坐在这里,没有合眼。
他知道,这一定是释玉麟干的。
除了他,没有人会对郭牧棠有这么深的恨意,也没有人能布下这么精密的局。
池酷卢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愤怒,有不甘,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打开那个文件袋,里面是他托人查到的,关于三年前明德中学那场“意外”的详细资料。
里面有一份当年的医院诊断证明,上面写着:“患者释玉麟,男,15岁。诊断为多处软组织挫伤,右腕骨折,脑震荡,伴有中度抑郁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
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虽然看不清少年的脸,但池酷卢一眼就认出,那是释玉麟。而那群人的领头者,赫然是年少时的郭牧棠。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巷,和释玉麟画的《雨夜》惊人地相似。
资料里还有一份匿名的证词,详细描述了郭牧棠等人如何长期霸凌释玉麟,如何在那个雨天把他堵在小巷里,如何把他的头按进泥水里,如何在他试图反抗时推他下台阶……
而许希芸,当时就在现场。她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笑着对郭牧棠说:“别玩太疯了,要是出了人命,可就不好玩了。”
最后,证词里写道:“那个男孩从台阶上摔下去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灰。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绝望的眼神……”
池酷卢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份诊断证明和证词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痛。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弱的少年在雨巷里绝望挣扎的样子,能听到他压抑的哭声和郭牧棠等人嚣张的笑声,能感受到他从台阶上摔下去时那刺骨的疼痛和心死的绝望。
原来,他承受了这么多。
原来,他的冷漠,他的疏离,他的算计,他的……钓系,都是有原因的。
那些他看不懂的眼神,那些他不理解的举动,那些他以为是故作姿态的脆弱,都是真的。都是那场噩梦留下的后遗症。
池酷卢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水杯被震倒,水洒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心疼。一种深入骨髓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
他想起释玉麟手腕上那串从不离身的佛珠,想起他画笔下那些阴郁的色调,想起他偶尔在深夜里惊醒时那惊恐的眼神,想起他被郭牧棠再次伤害时那隐忍的痛苦……
以前不明白的,现在都明白了。
以前觉得释玉麟利用他、算计他很可恶,现在只剩下无尽的酸涩和懊悔。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能成为释玉麟复仇的“刀”。至少,他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池酷卢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他拿起那份资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他要去找释玉麟。
他要告诉释玉麟,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他要告诉释玉麟,他不怪他,从来都不怪他。
他要告诉释玉麟,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无论他做过什么,他都认了。
他要留住他。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留住他。
池酷卢站起身,没有开灯,径首走出了公寓。外面的天色己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着,像一颗颗虚假的星辰。
他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像一头急于奔向猎物的猛兽。
他要去美术社,他要去释玉麟的公寓,他要去所有他可能在的地方,找到他。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
他要和他一起参加。
他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告诉释玉麟,他不是一个人。
他要让他知道,雨过之后,总会有晴天。
汽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城市的夜空,朝着尚德中学的方向疾驰而去。池酷卢的眼神坚定而执着,仿佛前面不是即将到来的毕业典礼,而是救赎的曙光。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人,此刻正站在画室的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释玉麟的手里,拿着一张去往法国的机票。
明天,在所有人都为毕业典礼欢呼雀跃的时候,他将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告而别。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对他自己,对池酷卢,都是。
夜色越来越浓,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其中。礼堂里的彩带和气球在夜色中静默地悬挂着,仿佛在等待着明天那场注定不会圆满的毕业典礼。
阴影,己经悄然降临。
而这场阴影,注定要笼罩在两个年轻的生命之上,久久无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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