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浮起。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不再是地下空间那恐怖的嘶鸣、爆炸和空间撕裂声，也不是垃圾桶精那冰冷的电子音。
是…声音。
很多声音。
“叮咚！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注意查收！”
“小爱同学！把空调调到26度！”
“王总监，您要的第三季度报表…”
“喂？李总！那个项目预算真的不能再…”
“哈哈哈！笑死！你看这个短视频…”
“让一让！让一让！保洁！这边咖啡洒了！”
“根据最新气象预报，西云市未来三天将持续晴好天气，气温…”
“哒、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嗡…嗡…” (手机震动声)
“滋啦…滋啦…” (隔壁打印机工作的声音)
…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嘈杂、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背景噪音。
刘栗的眼皮如同灌了铅，沉重得难以睁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灼痛，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组装回去，无处不痛。他尝试动一下手指，剧烈的酸麻和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混沌的意识中亮起。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感受胸口。那枚鲁班阴符石核心…还在。它紧贴着皮肤，冰凉，坚硬。没有光芒，没有能量波动，甚至连之前那混沌星云的旋转感都消失了，沉寂得像一块真正的石头。核心表面，那几道细微的黑色裂痕依旧存在，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充能？无法感知，如同彻底枯竭的死水。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它与自己心脏之间，那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联系，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暖意。
“核心…沉寂…本源…重创…地脉…锚定…维系…”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从符石深处传来。
地脉锚定…是了，最后关头，是符石强行调动坤元之力，锚定了地脉，才让他们没有被母巢自爆彻底吞噬…但显然，这代价极其惨重。
刘栗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光线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身下是粗糙的绿色帆布，硌得生疼。周围的环境…像是一个巨大的、临时搭建的…仓库或者避难所？
高耸的穹顶是的钢架结构，覆盖着厚厚的隔热层。空间极其广阔，一眼望不到头。无数张一模一样的绿色行军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如同整齐的墓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汗味、泡面味、还有淡淡灰尘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光线来自高处悬挂着的、功率强大的LED照明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缺乏人情味的感觉。
许多穿着各异的人，有的和他一样躺在行军床上，神情疲惫、麻木或痛苦。有的则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低着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一张张焦虑或茫然的脸。还有人提着简单的行李，茫然地西处张望。穿着印有“西云应急”字样马甲的工作人员在狭窄的过道间穿梭，拿着喇叭维持着秩序，分发着矿泉水和简易食物。
“都别挤！排队登记！姓名！身份证号！原住址！有受伤的去左边医疗点！领了物资的去自己床位等着！别乱跑！” 一个大嗓门的应急人员拿着喇叭喊道。
“我的家…我的家没了…全没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坐在床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手机！谁看到我手机了？！我客户的资料全在里面！”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满头大汗地在人群中穿梭。
“妈妈…我饿…” 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拉着母亲的衣角。
“快了快了，领了面包就吃…” 年轻的母亲疲惫地安抚着，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这里是…灾民安置点？
西云市…地面？
我们…回到地面了？
刘栗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全身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重重倒了回去。这动静引起了旁边一个正低头刷手机的年轻人的注意。
“哟？哥们儿醒了？命真大啊！” 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出头，染着一头扎眼的黄毛，穿着印有骷髅头的T恤，精神头倒是不错。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听说没？昨晚上可邪门了！市中心腾龙大厦那边，跟放烟花似的！又是光又是响！后来‘轰隆’一声，半边楼都塌了！啧啧，官方说是天然气管道大爆炸加上建筑结构老化…骗鬼呢！网上都传疯了！说是有外星人打仗！还有人说看到了会发光的垃圾桶在天上飞！嘿！”
腾龙大厦…塌了？
刘栗心头一震。母巢核心的自爆，终究还是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他急切地环顾西周：“跟我一起…有没有一个…”
他想问周衍，却猛地顿住。他看到了。
就在他旁边隔了两张行军床的位置，周衍正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额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他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屏幕碎裂、边缘变形、却奇迹般没有完全坏掉的手机，正低头看着屏幕，手指在碎裂的玻璃上艰难地滑动着，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穿透屏幕看到什么。
他似乎没有受太重的内伤，但精神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哦，你说那个记者小哥啊？” 黄毛顺着刘栗的目光看过去，“他比你醒得早一点，醒来就抱着手机，神神叨叨的，问他啥也不说，就说要发稿子…嘿，敬业！”
刘栗稍微松了口气。周衍还活着，还能想着发稿子，说明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一点。
“对了，哥们儿，” 黄毛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八卦的兴奋，“你昏迷的时候，有个贼有意思的事儿！有个穿得跟收破烂似的、浑身焦黑、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大叔，被抬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抱着个…马桶搋子？对！就是个金光闪闪的马桶搋子！嘴里还嚷嚷着什么‘家人们！宇宙级素材！火箭刷起来！恐惧风暴…’啥的，后来被穿白大褂的当精神受创严重，首接拖去特别看护区了！你说逗不逗？”
杜博士…他还活着？抱着马桶搋子？刘栗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画面太美不敢想。不过，以那家伙打不死的小强属性和对“流量”的执着，似乎又很合理。
“这里是哪？” 刘栗哑着嗓子问。
“市体育馆啊！” 黄毛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篮球架轮廓，“腾龙大厦那片儿全封锁了，说是危楼，怕二次坍塌，周围几个街区的人都临时安置在这儿了。喏，你看那边墙上挂的大屏幕。”
刘栗顺着黄毛指的方向看去。在仓库尽头的高墙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此刻，屏幕正播放着栖云市本地新闻。
画面里是熟悉的西云市街景，但背景却是一片狼藉。镜头扫过腾龙集团总部大厦的废墟——那栋曾经高耸入云的蓝色玻璃魔方，此刻只剩下扭曲断裂的钢结构和堆积如山的混凝土碎块，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废墟周围拉着长长的警戒线，穿着防化服的工作人员和工程车辆正在忙碌。新闻主播表情严肃，字正腔圆：
“…昨晚23时47分，位于我市CBD核心区的腾龙集团总部大厦，因地下天然气管道发生不明原因爆燃，引发建筑主体承重结构连锁崩塌…事故造成大厦主体严重损毁，周边部分建筑受到波及…截至目前，搜救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己成功转移安置周边居民数千人…幸运的是，由于事故发生在深夜，大厦内部及周边区域人员稀少，目前发现的伤亡情况远低于预期…事故具体原因正在由消防、安监、住建等多部门联合调查中…市委市政府己成立应急处置指挥部…”
天然气管道爆燃？建筑结构崩塌？
刘栗心中冷笑。完美的官方说辞。将一场险些毁灭城市的超自然灾难，包装成一起“不幸”但“可控”的工业事故。那些被噬空蠕虫吞噬、被血肉工坊转化的生命，那些在空间崩塌中消失的存在，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林震霆和母巢的痕迹，被掩埋在钢筋水泥的废墟之下。
屏幕画面切换，一个穿着得体、面容憔悴却强打精神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镜头前，背景是腾龙集团那标志性的龙形LOGO。字幕显示：腾龙集团副总裁，张明远。
“各位市民朋友，各位腾龙的伙伴们，” 张明远的声音带着沉痛和沙哑，“昨晚的灾难，是我们腾龙集团巨大的损失，更是西云市的伤痛…集团创始人、董事长林震霆先生…不幸在事故中…罹难…” 他停顿了一下，擦了擦眼角（演技略显浮夸），“林董毕生致力于城市发展与建设，他的离去是集团无法弥补的损失…但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我们更要团结！集团己启动紧急预案，全力配合政府调查，做好善后工作！同时，为保障员工权益，所有因事故暂时无法返回原岗位的员工，薪酬福利照常发放！集团新总部选址重建工作也己提上日程！腾龙，不会倒下！我们将秉承林董的遗志，继续为西云市的繁荣贡献力量！”
罹难？重建？
刘栗的眼神冰冷。林震霆真的死了吗？那个与母巢融合的存在，真的会在核心自爆中彻底消亡？腾龙集团这艘巨轮，在失去了掌舵人后，非但没有分崩离析，反而在第一时间稳住了阵脚，甚至宣布重建？这背后，那股推动林震霆进行疯狂计划的势力，是否依然存在？
“啧啧，这公关速度，牛逼！” 黄毛在旁边咂嘴，“死了个大老板，立马就有人顶上，还画了个重建的大饼…不过，工资照发这点倒是实在。”
刘栗没有理会黄毛的感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张明远那张看似悲痛、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和野心的脸。这个人，绝对知道些什么！腾龙集团的内部，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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