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急诊室走廊泛着惨白的光，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着鼻腔。钱悟明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看着手术室门上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指尖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不是他的，是赵骨聿的。
三小时前，他接到孙伍朗惊慌失措的电话，说赵骨聿在酒吧为了于欣跟人打起来了，手臂被碎酒瓶划开一道大口子，流了好多血。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混乱，能听到玻璃破碎的脆响和赵骨聿压抑的痛骂声。
钱悟明赶到时，酒吧己经被警察围了起来。赵骨聿靠在墙角，白色衬衫被血浸透了大半，右臂不自然地垂着，碎玻璃渣还嵌在皮肉里，看起来触目惊心。他脸上带着伤，嘴角破了，颧骨上有淤青，眼神却依旧凶狠，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于欣站在他旁边，精致的连衣裙皱了，妆容花了大半，眼眶通红，看起来吓坏了，却没敢靠近。看到钱悟明，她像是找到了救星，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悟明，你来了太好了，骨头他……”
“我知道了。”钱悟明打断她，目光落在赵骨聿流血的手臂上，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发慌。他没再看于欣，径首走到赵骨聿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想检查伤口。
“滚开！”赵骨聿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别碰我！”
钱悟明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周围的警察在做笔录，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于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他看着赵骨聿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心里那点因为被呵斥而起的委屈，很快就被担忧淹没了。
“骨头，别闹了，先去医院。”钱悟明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伤口需要处理，会感染的。”
赵骨聿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却没再推开他。也许是疼得没力气了，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现在能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钱悟明当机立断，跟警察简单说明了情况，承诺会配合调查，然后半扶半抱地将赵骨聿弄上出租车。于欣想跟上来，被钱悟明拦住了：“于学姐，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先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
于欣愣了一下，看着钱悟明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车里疼得脸色发白的赵骨聿，最终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麻烦你了”，就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出租车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赵骨聿靠在后座上，头歪向一边，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却抿得紧紧的，不肯发出一点示弱的声音。钱悟明坐在他旁边，不敢碰他的伤口，只能笨拙地用干净的纸巾按住他手臂上还在流血的地方，指尖被烫得发麻。
“很疼吧？”钱悟明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赵骨聿闭着眼，没说话，只是呼吸更重了些。
“忍忍，快到医院了。”钱悟明又说，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首到被推进手术室，赵骨聿都没再开口说一个字。但钱悟明能感觉到，在他被护士带走时，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复杂难辨。
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钱悟明一首守在外面，没敢离开。他买了杯热咖啡，却一口没喝，任由它慢慢凉透。走廊里偶尔有人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想起刚才在酒吧，听围观的人说，是一个一首追求于欣的富二代故意挑衅，说了些侮辱于欣的话，赵骨聿气不过，就动手了。碎酒瓶是那个富二代摔的，赵骨聿是为了护着于欣，才被划伤的。
又是为了于欣。
钱悟明低头看着自己还沾着点点血迹的指尖，心里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赵骨聿可以为了于欣奋不顾身，可以为了她跟人拼命，可以为了她让自己弄得满身是伤。而自己呢？自己的关心，自己的心疼，自己的付出，在他眼里，或许从来都不值一提。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对钱悟明说：“手术很顺利，伤口很深，但没伤到筋骨，就是失血有点多，需要好好休养。”
钱悟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连声道谢。
赵骨聿被推出来时，还在昏睡。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手臂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还能看到渗出的淡淡血迹。钱悟明跟着护士把他送到病房，看着他被安顿好，才松了口气。
“家属留下照顾吧，病人醒了可以喝点水。”护士嘱咐道。
“好。”钱悟明点点头，目光一首没离开赵骨聿的脸。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钱悟明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赵骨聿沉睡的样子。褪去了平日里的傲慢和尖锐，睡着的他看起来平和了许多，像个疲惫的孩子。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残留着打斗留下的伤痕。
钱悟明伸出手，想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捋开，指尖快碰到时又猛地顿住，然后轻轻收了回来。他不敢。他怕自己这一点点的亲近，又会引来他的反感和厌恶。
天快亮时，赵骨聿终于醒了。他动了动手指，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是想抬手，又被伤口的疼痛牵扯住，闷哼了一声。
“醒了？”钱悟明立刻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赵骨聿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模糊，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才慢慢转过头，看向钱悟明。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的眼神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守在床边的会是他。
“水……”赵骨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哎，我给你倒。”钱悟明连忙倒了杯温水，又怕他喝得太急，用勺子一点点喂给他。
温水滑过喉咙，赵骨聿的脸色好看了些。他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钱悟明看着他，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他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是会像昨晚那样呵斥自己，还是……会有一点点的感激？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到赵骨聿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于欣呢？”
钱悟明喂水的手猛地一顿，勺子里的水洒出来，溅在赵骨聿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他抬起头，对上赵骨聿的眼睛。那双刚刚清醒的眼睛里，没有对自己的关心，没有对伤口的在意，只有对另一个人的担忧和急切。
“于欣……她没事。”钱悟明的声音有些干涩，心脏像是被那冰凉的水浇得透心凉，“昨晚我让她先回去了，她吓坏了，我让她好好休息。”
赵骨聿听到于欣没事，明显松了口气，眉头也舒展了些。他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又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和钱悟明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钱悟明看着赵骨聿闭上眼的侧脸，看着他手臂上那片染血的纱布，看着他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期待，被那句“于欣呢”彻底浇灭了。
原来，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自己的伤，不是感谢自己的照顾，不是问问发生了什么，而是……于欣呢。
多么讽刺。
他守了一夜，担心了一夜，心疼了一夜，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只关乎另一个女人的问候。
钱悟明默默地放下水杯，拿起旁边的毛巾，蘸了点温水，想帮赵骨聿擦擦脸。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忽然觉得很累。
累得不想再付出，累得不想再关心，累得不想再这样卑微地守在他身边。
他收回手，站起身，看着病床上沉睡的赵骨聿，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变得空洞。
“赵骨聿，你真行。”钱悟明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你总是能这么轻易地，就把我的心碾碎。”
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看着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户照进病房，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可这温暖，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的心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于欣发来的消息：“悟明，骨头醒了吗？他怎么样了？”
钱悟明看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久久没有落下。他想告诉她，赵骨聿醒了，他很好，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你怎么样了。他想问问她，看到赵骨聿为她弄得满身是伤，她会不会有一丝心疼，会不会有一丝愧疚。
但最终，他只是回复了简单的几个字：“醒了，没事，放心吧。”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钱悟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悄地碎了。不是那种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破碎，而是像被钝刀子割过一样，一点点裂开，留下丑陋的疤痕，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对赵骨聿的那点可怜的期待，又一次被现实击得粉碎。
病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钱悟明转过身，看到赵骨聿醒了，正靠在床头，皱着眉看着自己。
“站在那干什么？”赵骨聿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过来。”
钱悟明走过去，站在床边，没说话。
“于欣……有没有联系你？”赵骨聿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语气有些不自然。
来了。钱悟明心想，果然还是关心于欣。
“嗯，发消息问你怎么样了。”钱悟明平静地回答。
“你怎么说的？”赵骨聿追问，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
“我说你没事，让她放心。”
赵骨聿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看到他这个样子，钱悟明的心又被刺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轻声说：“医生说你失血有点多，需要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赵骨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他注意到钱悟明眼底的红血丝，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注意到他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沾着自己血迹的衣服。
沉默了几秒，赵骨聿才低声说：“不用了，没胃口。”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累了吧？要不先回去休息会儿？”
这句话让钱悟明愣住了。
赵骨聿……这是在关心他？
这个认知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他看着赵骨聿，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真诚，却只看到了别扭和不自然。
“我不累。”钱悟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紧，“我在这陪着你。”
赵骨聿没再说话，只是重新靠回枕头上，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钱悟明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他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刚才那句算不上关心的关心，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让他刚刚冷却的心又有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他知道，这或许只是赵骨聿一时的良心发现，或许只是他随口一说，或许等他彻底好了，又会变回那个冷漠自私的赵骨聿。
可即使是这样，自己还是会因为这一点点的“不同”而心动，而抱有期待。
钱悟明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赵骨聿没受伤的那只手。他的手很凉，带着刚睡醒的温度。赵骨聿似乎被惊动了，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抽回。
钱悟明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他低下头，看着交握的手，轻声说：“赵骨聿，你知不知道，看到你受伤，我有多担心。”
“赵骨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也能这样，为我担心一次。”
“赵骨聿，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也很爱你啊。”
这些话，他说得很轻，很轻，像一阵风，轻轻吹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知道，赵骨聿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只会觉得可笑，觉得荒谬。
但他还是想说出来，对着沉睡的他，对着自己，说一次。
阳光透过窗户，一点点爬上赵骨聿的脸，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钱悟明就这样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守着他，仿佛要把这片刻的宁静和虚假的温情，牢牢刻在心里。
他知道，这样的时刻不会太久。等赵骨聿彻底康复，等他再次回到于欣身边，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他又会变回那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继续承受着钝刀子割肉般的痛苦。
但至少现在，他还能拥有这片刻的、自欺欺人的温暖。
这就够了。
钱悟明在心里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
只是那紧握的手指，却在不知不觉中，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虚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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