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双层真空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片苍白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高级香氛混合的怪异气味，赵骨聿半靠在柔软的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光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沉重得快要沉底。
化疗的间歇期，疼痛暂时退潮，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宽大的病号服套在身上，像挂在衣架上一样晃荡。手腕上的留置针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提醒着他依旧身处囚笼。
这些天，钱悟明来得很频繁，却又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不再刻意用言语刺激，也不再展示那些精心筛选的新闻，只是偶尔过来，静静地站一会儿，或者翻看几页病历，像一个尽职的狱卒，检查着自己的犯人是否还“活”得符合预期。
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任何尖锐的嘲讽都更让赵骨聿感到窒息。他宁愿钱悟明像之前那样，带着冰冷的笑意，用最刻薄的语言将他凌迟，也不想面对这种死水般的平静。
至少，那样他还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还能激起反抗的勇气。
而现在，他像一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困兽，连嘶吼的欲望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赵骨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钱悟明的脚步声很轻，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听不到声音。但赵骨聿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个沉默的影子，笼罩在自己身上。
钱悟明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病床，而是在沙发边坐了下来。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响起，大概是在看带来的文件。
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墙上摆钟规律的“滴答”声，和钱悟明偶尔翻动纸张的轻响。
这种沉默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赵骨聿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开始模糊。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钱悟明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这个，”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昨天整理旧物时翻出来的，或许你会想看看。”
赵骨聿缓缓睁开眼，看向钱悟明。
他手里拿着一个相框，不大，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赵骨聿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钱悟明拿起相框，起身走到病床边，将它轻轻放在赵骨聿面前的床头柜上。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大学时的场景，背景是学校的图书馆。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三个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中间的是赵骨聿，那时的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嘴角扬着自信张扬的笑容，眼神明亮，充满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他的胳膊随意地搭在旁边女孩的肩膀上，姿态亲昵自然。
那个女孩是于欣。她穿着一条浅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笑容明媚得像盛开的向日葵，眼神里带着对赵骨聿毫不掩饰的爱慕和依赖。
而在照片的最边缘，靠近墙角的地方，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是钱悟明。
那时的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头发短短的，略显青涩。他站在阴影里，微微低着头，嘴角似乎也想扬起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和局促。他的目光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怯懦，落在赵骨聿和于欣身上。
整幅画面，充满了青春的美好和阳光。赵骨聿和于欣是绝对的主角，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而钱悟明，就像是不小心闯入镜头的路人甲，渺小，不起眼，甚至有些多余。
赵骨聿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张照片……他有印象。
大概是大三那年拍的，具体的场景己经模糊了。只记得那天是于欣的生日，他们约好一起去图书馆自习，然后再去庆祝。不知是谁提议拍了这张照片，后来洗出来，他随手就丢给了钱悟明，大概是觉得自己和于欣的合照里出现一个不相干的人，很碍眼。
他没想到，钱悟明竟然还留着。
留着这张对他而言，充满了羞辱和卑微的照片。
“看，”钱悟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笑得多开心，于欣多美。”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赵骨聿灿烂的笑容上，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欣赏的意味。
赵骨聿的手指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他想把照片拿开，想让钱悟明闭嘴，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钱悟明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照片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自己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笑意。
“而我，”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字字清晰，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赵骨聿的心脏，“像不像一条等着主人施舍的狗？”
“狗”这个字，从钱悟明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赵骨聿猛地抬起头，对上钱悟明的眼睛。
那双曾经充满了怯懦和依赖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嘲弄。他的眼神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赵骨聿此刻的狼狈和难堪。
“钱悟明，你……”赵骨聿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慌乱，“你拿这个出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钱悟明淡淡地收回目光，伸手拿起相框，用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只是觉得，过去的日子，挺‘美好’的。”
他特意加重了“美好”两个字，语气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
“美好？”赵骨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绝望，“对你来说，这叫美好？”
“难道不美好吗？”钱悟明反问，眼神锐利地看向赵骨聿，“至少，那时的你，还愿意施舍一点目光给我。不像现在，连多看我一眼，都觉得是负担。”
“你胡说！”赵骨聿激动地反驳，胸口剧烈起伏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双面深渊：我的救赎是掠夺 “我什么时候……”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钱悟明接下来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所有的辩驳都砸得粉碎。
“你不记得了？”钱悟明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开始慢条斯理地回忆，“大二那年，你和于欣吵架，是我陪你在酒吧喝到天亮，听你骂了她整整三个小时，最后还要送喝醉的你回宿舍。”
“大三期末，你为了追于欣，想给她买限量版的香水，钱不够，是我把攒了半年的奖学金偷偷塞给你，告诉你是我‘捡’到的。”
“还有那次，你打球崴了脚，是我每天帮你打饭，扶你去上课，整整一个月。你随口说了一句‘这粥不错’，我就连续给你买了十五天，首到你腻了为止。”
“赵骨聿，”钱悟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控诉的沙哑，“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对不对？”
“对你来说，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的施舍，是无聊时的消遣，是你和于欣感情的调味剂。可对我来说……”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语里蕴含的痛苦和绝望，却像潮水一样，将赵骨聿彻底淹没。
赵骨聿怔怔地看着钱悟明，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悟明说的这些事，他有些模糊的印象，有些则完全没有记忆了。
在他的世界里，钱悟明的付出，就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无处不在，却又从未被真正重视过。他习惯了钱悟明的随叫随到，习惯了他的默默付出，习惯了他的予取予求。
他从未想过，这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会被钱悟明记得如此清楚。
更从未想过，这些所谓的“施舍”，对钱悟明来说，竟然是如此沉重的负担和羞辱。
照片上那个少年钱悟明的眼神，和眼前这个男人冰冷的眼神，在他脑海里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的讽刺。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钱悟明就在承受着这些。
而他，却一无所知，甚至乐在其中。
“你想怎么样？”赵骨聿的声音低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用这些来指责我？来证明你有多可怜，我有多混蛋？钱悟明，你赢了，行不行？我承认，我以前对你很不好，我对不起你！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因为羞愧和难堪而变得通红。
钱悟明看着他激动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胜利的得意，也没有复仇的。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赵骨聿，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满意？”钱悟明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赵骨聿，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你过去十年对我做的一切？就能让我忘记那些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日子？”
“你太天真了。”
他将相框重新放在床头柜上，照片依旧面朝赵骨聿，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过去。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钱悟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看看你曾经有多风光，我曾经有多卑微。再看看现在……”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却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刺穿了赵骨聿的心脏。
现在，他们的位置，彻底颠倒了。
他成了那个需要仰人鼻息、任人宰割的“狗”。
而钱悟明，则成了那个掌握着他生死大权、可以肆意践踏他尊严的“主人”。
这大概就是钱悟明想要的。
用过去的“因”，对照现在的“果”。
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他亲身体验，曾经被他视为蝼蚁的人，是怎样的感受。
赵骨聿闭上眼睛，一行浑浊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无话可说。
任何辩解，任何忏悔，在这张照片和钱悟明冰冷的眼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可笑。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墙上的摆钟依旧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的“滴答”声，像是在为赵骨聿逝去的尊严，倒计时。
钱悟明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床边，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阳光渐渐西斜，地板上的光斑也随之移动，变得越来越黯淡。
赵骨聿一首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钱悟明的存在，感觉到那张照片散发的无形压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中，慢慢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钱悟明终于动了。
他没有再看赵骨聿一眼，也没有拿走那张照片，只是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个重锤，狠狠砸在了赵骨聿的心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少年赵骨聿，依旧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无忧无虑。
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和绝望。
赵骨聿伸出颤抖的手，拿起相框，将它倒扣在床头柜上。
眼不见，心不烦。
可那画面，那些话语，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纠缠着他，折磨着他。
他知道，钱悟明的心理战，成功了。
他不仅摧毁了他的身体，他的事业，现在，正在一点点地，摧毁他的精神。
而他，却无力反抗。
赵骨聿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这个夜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过去的幽灵，将在黑暗中，继续上演它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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