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被墨浸透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明康私人医院的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绝望地拍打着。
VIP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暗而暧昧,勉强勾勒出房间里奢华而冰冷的轮廓。
赵骨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刚注射过镇静剂和止痛针,药物的作用让他的意识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时沉时浮,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化疗的副作用和持续的病痛折磨,让他的身体早己濒临极限。前一天那场歇斯底里的崩溃,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此刻,他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只能勉强维持着一丝微弱的清醒,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雨声,感受着药物带来的、短暂的、麻木的平静。
他能感觉到护士进来过几次,为他测量体温,调整输液速度,动作轻柔,却无法驱散他心底那片浓重的绝望。
钱悟明……
那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即使在这样昏沉的状态下,也依旧能时不时地刺痛他的神经。
他想起钱悟明最后那泛红的眼眶和嘶吼的话语,想起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疯狂和痛苦。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一阵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真的……只是想慢慢玩死自己吗?
还是说,这场复仇,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药物带来的昏沉感淹没了。赵骨聿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仿佛要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颀长的身影,伴随着外面风雨的潮气,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来人没有开灯,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只是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光芒,缓步走到了病床边。
是钱悟明。
他脱下了湿漉漉的风衣,搭在手臂上,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头发有些凌乱,几缕湿发贴在额前,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狼狈。
他站在病床边,借着窗外偶尔亮起的闪电,静静地看着床上昏沉的赵骨聿。
闪电的光芒一次次照亮他的脸,那张平日里总是冰冷而漠然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复杂的情绪,像是被打翻了的调色盘,有疲惫,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惜。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暴雨似乎都小了一些。
然后,他轻轻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这个距离,目光复杂地落在赵骨聿的脸上。
赵骨聿的眉头微微蹙着,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摆脱不了痛苦的纠缠。他的脸颊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赵骨聿,如今只剩下一具被病痛和绝望掏空的躯壳。
钱悟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想起第一次在大学图书馆见到赵骨聿的情景。
那天阳光很好,赵骨聿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坐在窗边看书,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那一刻,钱悟明觉得整个世界的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的今天,赵骨聿会变成这副模样,而将他推入这深渊的,竟然是自己。
复仇的,早己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空虚和烦躁。
他以为自己会很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看着赵骨聿跪地求饶的样子。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谬感。
窗外的雷声再次响起,沉闷而遥远,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咆哮。
钱悟明的目光从赵骨聿的脸上移开,转向窗外那片被暴雨笼罩的黑暗。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玻璃窗,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是无数条流泪的眼睛。
他缓缓地、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触碰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落在膝盖上,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为什么……”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淹没,从他的唇齿间溢出,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困惑。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无边的雨夜倾诉。
“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赵骨聿?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曾经将他的真心踩在脚下,肆意践踏他尊严的人?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让他恨之入骨,却又……无法彻底割舍的人?
钱悟明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心底疯狂地滋生,冲破了他层层包裹的冰冷和恨意,带着灼人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理智。
“为什么我……还是下不了手……”
这句话,他说得更加轻柔,几乎成了气音,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味道和无尽的挣扎。
是啊,为什么下不了手?
只要他一句话,一个决定,赵骨聿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的仇,就报了。
他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可他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是因为那可笑的配型成功?
还是因为……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残留着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不该有的念想?
钱悟明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一滴透明的液体,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那滴泪,带着他体温的余温,穿过冰冷的空气,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赵骨聿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上。
“烫……”
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触感和温度,透过皮肤,传入了赵骨聿混沌的意识中。
他并没有完全昏睡过去。
药物的作用让他浑身无力,意识模糊,但他的听觉和触觉,却异常敏锐。
钱悟明进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他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雨水潮气和淡淡雪松味的气息。
他以为钱悟明又来折磨他了,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紧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在昏睡。
可他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冰冷的嘲讽和刻薄的话语,而是长时间的沉默,和那几句低不可闻的、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低语。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我……还是下不了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赵骨聿的心上,让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真的是钱悟明说的话吗?
那个冷酷无情,一心只想将他慢慢玩死的钱悟明?
他竟然……也会挣扎?
他竟然……也下不了手?
赵骨聿的身体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起来,眼角的皮肤因为用力闭着而泛起褶皱。他想睁开眼睛,想看看钱悟明此刻的表情,想确认这一切是不是药物引起的幻觉。
可他没有力气。
药物的作用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像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切。
而当那滴带着温度的泪落在他手背上时,赵骨聿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温热的……的……
这是……眼泪?
钱悟明的眼泪?
那个永远把自己包裹在冰冷铠甲里,连一丝情绪都不肯外露的钱悟明,竟然哭了?
为了他?
不,不可能……
赵骨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要窒息。巨大的震惊、困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悸动,在他的胸腔里翻江倒海。
他一首以为,钱悟明对他只有恨。
深入骨髓的恨。
可现在,他听到了他的挣扎,感受到了他的眼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悟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无数个问题在赵骨聿的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他只能躺在那里,任由那滴泪的温度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散去,留下一片微凉的湿意。
钱悟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赵骨聿的异样。
他在椅子上坐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暴雨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边偶尔闪过的闪电也变得微弱起来。
他脸上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重新被一层冰冷的、坚硬的外壳覆盖。仿佛刚才那个脆弱的、挣扎的、流泪的人,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钱悟明缓缓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睡”的赵骨聿,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没有再说任何话,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仿佛从未出现过。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响。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渐渐平息的雨声,和赵骨聿那依旧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又过了很久,久到天边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赵骨聿才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迷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手背上那片早己干涸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指尖轻轻拂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瞬间的温热。
“为什么……下不了手……”
钱悟明那带着痛苦和挣扎的低语,再次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遍遍回荡,挥之不去。
赵骨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钱悟明。
这个男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上平静无波,底下却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而他和他之间的关系,似乎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不仅仅是仇恨。
还有一些更深的、更隐秘的、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在黑暗中悄然滋生,缠绕,早己分不清彼此。
赵骨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吸入的空气都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这场名为“复仇”的游戏,似乎正在朝着一个连钱悟明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方向,缓缓偏离。
而他,作为这场游戏中最关键的棋子,也被卷入了这更深的、更复杂的漩涡之中。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天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但赵骨聿知道,昨晚那个雨夜的低语和那滴无声的泪,将会永远烙印在他的记忆里,成为他心中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一个关于钱悟明,也关于他自己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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