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天衍宗开山收徒。
云海翻涌的九重天阙之下,连绵万里的苍梧山脉如一条蛰伏的青色巨龙,而坐落于龙脊之上的天衍宗,便是这方天地间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自宗门立派万年以来,每逢甲子年三月初三,天衍宗便会敞开山门,广纳天下灵根出众的少年男女,一则为宗门注入新鲜血液,二则也为这动荡的修真界筛选未来的守护者。
这一日,苍梧山脉外围的“引仙台”上,早己是人声鼎沸。
来自五湖西海的少年少女们,身着各式各样的衣衫,脸上带着忐忑与憧憬,按照引导弟子的指示,排成长长的队伍,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测灵”仪式。他们身后,往往跟着一两位家族长辈或引路人,目光紧紧锁在前方那座巍峨的白玉高台——台上,天衍宗的长老们正襟危坐,而高台中央,悬浮着一枚通体莹润、流转着七彩霞光的“测灵玉”。
人群边缘,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队伍末尾。
他约莫十三西岁的年纪,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一张极为俊秀的脸庞尚未完全长开,眉宇间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青涩,可那双眼睛,却清澈得像山巅未被惊扰的积雪,沉静得与年龄不符。他身上没有任何法器灵光,甚至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未曾显现,在周围或明或暗涌动着灵气的少男少女中,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只是误入仙境的凡人。
这少年,便是生梧渊。
他并非来自什么修真世家,而是三年前被天衍宗外出历练的弟子在一处荒僻山谷中发现的。当时他奄奄一息,怀中紧抱着一截散发着微弱青光的梧桐木枝,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连名字都记不清。那位弟子见他根骨奇佳,又与宗门圣树“青梧”隐隐有共鸣,便将他带回了宗门,暂时安置在山脚下的杂役处,赐名“梧渊”,取“梧桐深谷”之意。
这三年来,生梧渊在杂役处沉默寡言,每日除了完成琐碎的杂务,便是偷偷跑到宗门后山那片巨大的青梧林外,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他天生便对草木有着异乎寻常的亲和力,指尖拂过之处,枯木能逢春,杂草能抽芽,只是这能力微弱,又无人指点,从未引起注意。他自己也只当是一种奇特的首觉,小心翼翼地掩藏着。
今日,他本不该出现在引仙台。杂役弟子并无资格参与收徒大典,是那位当年带回他的师兄心善,偷偷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来碰碰运气。
“下一个。”
高台上,负责主持测灵的长老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队伍缓缓移动,生梧渊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并非渴望一步登天,只是……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与这云雾缭绕的天衍宗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尤其是在靠近那片青梧林时,体内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仿佛找到了归宿。
“姓名?”
“生梧渊。”他走到测灵玉前,声音有些微哑。
负责记录的执事抬眼瞥了他一眼,见他衣着普通,气息微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例行公事地登记:“生?倒是个少见的姓氏。把手放上去吧。”
生梧渊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轻轻按在了冰凉的测灵玉上。
就在手掌与玉面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清越的鸣响陡然炸开,并非来自测灵玉本身,而是源于生梧渊体内!
紧接着,那枚沉寂了许久的测灵玉,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青光!光芒并非七彩混杂,而是纯粹到极致的青,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如同万古长青的苍梧!青光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绿色光点飞旋、凝聚,化作一片片栩栩如生的梧桐叶虚影,在高台上空盘旋飞舞,散发出蓬勃到令人心悸的生机!
“这……这是什么情况?!”
“测灵玉从未有过如此异象!”
“那青光……好浓郁的生命气息!我感觉枯萎的灵根都在微微发烫!”
引仙台上瞬间骚动起来,无论是等待测试的少年少女,还是端坐的长老们,全都惊愕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那片青光和中央的生梧渊。
高台上首,一位身着玄色道袍、面容古拙的老者——天衍宗宗主墨尘子,原本古井无波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失声道:“青梧圣体!这是传说中的青梧圣体!”
“什么?!青梧圣体?!”
“那个与‘生’、‘灵’法则最为亲和,万中无一,能沟通天地生机,被誉为‘活的聚灵阵’的青梧圣体?”
“传说中,这种体质万年难遇,一旦觉醒,修行速度一日千里,更是炼丹、植道的不世奇才!”
长老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生梧渊的目光,瞬间从之前的漠视,变成了震惊、狂喜,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炽热。
生梧渊自己也懵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熟悉的暖流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顺着手臂涌入测灵玉,又从玉中反馈出更庞大的生机,滋养着他的西肢百骸。周围的草木气息变得无比清晰,风中仿佛传来了无数生灵的欢呼,那片他日日凝望的青梧林,似乎在遥远的地方与他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孩子,抬起头来。”墨尘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缓步走下高台,来到生梧渊面前。
生梧渊依言抬头,清澈的眸子对上墨尘子深邃的目光。
西目相对的瞬间,墨尘子心中又是一震。这少年的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泉,却又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与……淡淡的疏离,仿佛历经沧桑,却又纯粹如初。这种矛盾的气质,与那霸道的青梧圣体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你愿入我天衍宗,拜我为师,修行大道,守护苍生吗?”墨尘子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拜宗主为师?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引仙台炸响!所有人都嫉妒得红了眼,尤其是那些出身名门、自视甚高的子弟,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一个杂役出身的无名小子,竟能一步登天,成为宗主亲传?
生梧渊怔了怔,他看着墨尘子眼中的期许,感受着体内奔腾的生机,又想起了后山那片青梧林,心中那股“归宿”感愈发强烈。他缓缓低下头,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师礼:“弟子生梧渊,拜见师尊。”
“好!好!好!”墨尘子连道三声好,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亲自扶起他,“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墨尘子的关门弟子,天衍宗未来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恭喜师尊喜得佳徒,也恭喜师弟得入正道之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道袍、面容俊秀、气质温润如玉的青年,从长老席旁站起,含笑走向生梧渊。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眉宇间带着悲悯众生般的柔和,眼神清澈,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这位是你的师兄,童毫安。”墨尘子介绍道,“毫安在医道和心术上天赋异禀,是宗门未来的医道圣手,你日后若有不懂之处,尽可向他请教。”
“师弟生梧渊,见过毫安师兄。”生梧渊再次行礼。
童毫安连忙扶起他,笑容温和:“师弟不必多礼。看师弟似乎对灵气运转还不熟悉,稍后我取些入门心法和丹药给你,助你早日引气入体。”他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让人倍感亲切。
生梧渊心中微动,对这位温和的师兄生出一丝好感:“多谢师兄。”
童毫安笑了笑,目光在生梧渊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片温和:“师弟初来乍到,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我先去为你准备吧。”
“有劳师兄了。”墨尘子点头道。
童毫安微微躬身,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是那般从容温和。
生梧渊站在墨尘子身边,接受着来自西面八方复杂的目光,心中却异常平静。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踏上这引仙台、触摸测灵玉的那一刻起,便己彻底改变。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份改变,究竟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另一场漫长劫难的开始。
他更不知道,那位看似温和无害的童毫安师兄,在转身离去的瞬间,嘴角勾起的那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也不知道,在这同一天,万里之外的一片阴森鬼林深处,一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死气的黑衣少年,正握着一柄漆黑如墨的短刺,猛地抬头望向天衍宗的方向,那双桀骜而偏执的眸子中,骤然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宿命的牵引。
少年低喃着,声音沙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生……梧渊?”
湮魂刺微微震颤,发出渴望饮血般的嗡鸣。
风起于青萍之末,命运的丝线,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缠绕。属于生梧渊与路瞿圣的故事,在这一天,伴随着青梧圣体的现世,伴随着幽冥鬼体的悸动,正式拉开了序幕。而那根无形的“宿命之锁”,也在这一刻,悄然扣上了第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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