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的云雾似乎永远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寒意，丝丝缕缕地钻进石屋的缝隙，在地面凝结成薄薄的白霜。
生梧渊盘膝坐在石床边缘，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沿粗糙的纹路。石屋简陋得近乎寒酸，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两把凳，再无他物。墙角堆着的糙米袋子己经见了底，陶罐里的清水也只剩小半，这是他接下来半个月的口粮——思过崖的补给每月只送一次，由外门弟子隔着结界放下，从不敢靠近这被视为“不祥之地”的崖顶。
他并不在意这些。青梧圣体本就能耗极低，几日不食也无妨。真正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无边无际的孤寂，以及心口那道无形锁链带来的持续钝痛。
“嗡……”
宿命之锁又在震颤了。
不同于以往的尖锐刺痛，这次的震动带着一种沉闷的、碾压式的力道，仿佛有巨石在他胸腔里反复碾磨。生梧渊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是路瞿圣的情绪。
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近乎狂暴的……贪婪与毁灭欲。
生梧渊闭上眼，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锁链。他能“看”到一片浓稠如墨的黑暗，黑暗中翻涌着黑色的浪潮，浪潮里裹挟着无数痛苦嘶吼的虚影——那是死之法则与魂之法则的力量，正在被某种力量催化、放大，变得愈发暴戾、嗜血。
路瞿圣……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刚浮现，锁链那头就传来一阵更剧烈的震荡，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生梧渊猛地睁开眼，胸口一阵腥甜涌上，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只留下满口铁锈味。
他拿起枕边的青梧剑，剑身倒映出他苍白憔悴的脸。这柄伴随他多年的灵剑，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青翠光泽，剑身上萦绕的生之法则气息微弱而紊乱——显然是被锁链另一端的死之法则影响了。
“连你也感受到了吗？”生梧渊轻抚剑身，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感受到他那边的黑暗与疯狂？”
青梧剑微微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生梧渊苦笑一声，将剑放回鞘中。
来到思过崖己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里，他除了每日必要的打坐修行，其余时间都在与这无边的孤寂和心口的钝痛为伴。他试着运转功法压制锁链的感应，却发现越是压制，反弹得越是厉害，仿佛两个本源对立的法则在他体内展开了拉锯战，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经脉寸断般疼痛。
他不得不放弃抵抗，学着去“感受”那道锁链。
这是一种极其痛苦的体验。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路瞿圣的一切情绪：从最初的暴怒怨恨，到后来的冰冷决绝，再到现在这种令人心悸的贪婪与疯狂。他甚至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黑暗的宫殿，流淌的冥河，以及路瞿圣周身翻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死气。
幽冥殿……
生梧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几乎可以肯定，路瞿圣己经加入了那个与天衍宗势不两立的邪道组织。
为什么？
他不懂。路瞿圣虽然亦正亦邪，行事乖张，却从未真正堕入魔道。是什么让他在短短三个月里，变得如此……陌生？
是因为他的拒绝吗？是因为他选择了留在天衍宗，而不是跟他走？
这个念头让生梧渊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想起那个月下的夜晚，路瞿圣带着他飞到天衍宗最高的望月峰上。那晚的月色极好，清辉洒满大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路瞿圣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梧渊，等我再强一些，就带你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那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想来，那点头或许只是一时的情动，或许只是对未来的一种美好憧憬。他从未真正想过要离开天衍宗，离开师尊，离开他从小长大的家。
可路瞿圣，大概是当真了。
所以当他最终选择留下时，路瞿圣才会那么愤怒，那么怨恨吧。
“对不起……”生梧渊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屋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悔恨，“路瞿圣，对不起……”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卷起崖边的碎石，撞击在石屋的墙壁上，发出“噼啪”的轻响。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运转《天衍心经》。
青梧圣体与天地生灵有着天然的共鸣，在这思过崖上，这种共鸣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他能清晰地“听”到石缝里小草顶开岩石的细微声响，能“看”到苔藓吸收晨露时的喜悦，能“感”到云雾中游离的灵气那微弱的脉动……
这些都是“生”的气息。
纯粹、温暖、充满韧性。
随着功法的运转，这些生之气息缓缓汇入他的体内，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也试图中和那道锁链带来的死气。青梧圣体散发出淡淡的青光，将石屋映照得一片通明。
他的修为在缓慢而稳步地提升着。或许是因为心境的变化，或许是因为与死之法则的对抗，他对生之法则的理解愈发深刻。他开始明白，“生”并非只有光明与温暖，它同样包含着挣扎与痛苦——就像石缝里的小草，要顶开沉重的岩石才能沐浴阳光；就像寒冬里的青松，要经历风雪的洗礼才能傲然挺立。
情之一字，亦是如此。
它能带来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喜悦，也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绝望。
“原来……这就是情劫吗？”生梧渊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又迅速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他悟了，却无法解脱。
因为那份感情早己刻入骨髓，融入灵魂，与他的生之法则紧密相连，根本无法割舍。
就在他沉浸在感悟中时，心口的锁链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
这次的悸动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它带着一种尖锐的、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正在切割他的灵魂。同时，一股极其精纯、极其狂暴的死之法则顺着锁链汹涌而来，瞬间冲垮了他体内生之法则的防御，在他经脉中肆意破坏。
“噗——”
生梧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衣襟。青梧圣体的青光瞬间黯淡下去，石屋内的生机气息被一股冰冷的死气压制，连墙角的那株小草都蔫了下去。
他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担忧。
路瞿圣……出事了！
这股死之法则虽然狂暴，却带着一种不稳定的、濒临失控的气息，像是有人在强行催化它的增长，却又无法完全掌控。
“是谁？”生梧渊咬牙低语，“是谁在帮他修炼？是谁在逼他？”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幽冥殿主。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肯定是他在利用路瞿圣！利用他的幽冥鬼体，利用他的死之法则！
愤怒与担忧像火焰一样在他胸中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猛地站起身，冲到石屋门口，用力推开门。
门外依旧是翻涌的云雾，依旧是高耸的崖壁，依旧是那道隔绝了他与外界的无形结界。
他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瞿圣一步步走向毁灭，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道锁链传来的痛苦，只能在无尽的悔恨与担忧中煎熬。
“啊——！”
生梧渊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一拳砸在门框上。坚硬的岩石被他砸出一个浅坑，他的指骨裂开，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冰。
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不能冲动。
他现在冲出去，不仅救不了路瞿圣，反而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甚至可能给天衍宗带来灭顶之灾。
他必须冷静。
必须变得更强。
只有变得足够强，他才能打破这道结界，才能离开思过崖，才能有能力去阻止那一切，才能……保护好路瞿圣。
生梧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身回到石屋，用布条草草包扎好受伤的手，然后重新盘膝坐下，再次运转《天衍心经》。
这一次，他的眼神无比坚定。
他不再试图压制或躲避那道锁链传来的感应，而是主动去接纳它，解析它。他要从那狂暴的死之法则中，找到路瞿圣的弱点，找到克制它的方法，找到……救他的希望。
这无疑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行为。生之法则与死之法则本就相互排斥，强行解析只会让他承受更大的痛苦，甚至可能导致两种法则在他体内失衡，爆体而亡。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路瞿圣，他只能赌一次。
随着他的主动接纳，更多的死之法则顺着锁链涌入他的体内。刺骨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的皮肤下浮现出一道道黑色的纹路，那是死之法则在侵蚀他的身体。
生梧渊死死咬住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他的道袍。他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艰难地运转生之法则，一点点地解析、模仿、甚至……同化那涌入的死之法则。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而痛苦。
每一次解析，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模仿，都像是在走钢丝；每一次同化，都像是在与死神共饮。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晨曦透过云雾照进石屋时，生梧渊终于停下了运转。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成功了。
虽然只是初步的解析和模仿，但他己经对死之法则有了更深的理解，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体内的死之法则，不再让它肆意破坏。
更重要的是，他在解析的过程中，感受到了路瞿圣那隐藏在狂暴死之法则下的……痛苦与挣扎。
他并非自愿变得如此疯狂，他是身不由己。
这个发现让生梧渊既心疼又庆幸。
心疼的是路瞿圣所承受的痛苦，庆幸的是他的初心未改。
“路瞿圣，再等等我。”生梧渊对着心口的方向轻声说道，语气坚定，“等我出去，我一定会救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一定会救你。”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心口的锁链轻轻震颤了一下，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委屈与依赖的情绪，然后便再次沉寂下去。
生梧渊知道，路瞿圣听到了。
他们之间的联系，从未真正断绝。
他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巩固这次的收获。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青梧圣体再次散发出淡淡的青光，这一次的青光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黑色纹路，那是生之法则与死之法则初步融合的迹象。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却也是一个新的希望。
或许，生之法则与死之法则并非只能相互对立，它们也可以相互融合，相互依存。
就像他和路瞿圣。
或许，他们的宿命，并非只有毁灭这一条路。
生梧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却也带着一丝坚定。
思过崖的风依旧寒冷，云雾依旧浓重。
但石屋内的那个身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孤寂与绝望。
他找到了新的方向，也找到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未来是万丈深渊，他也会一步步走下去。
为了路瞿圣。
也为了他们之间那段注定坎坷的宿命。
只是他不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加速毁灭的催化剂。
天衍宗，童毫安的药庐。
童毫安正透过水镜观察着思过崖上的生梧渊，当看到他体内那丝微弱的黑色纹路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生之法则与死之法则的初步融合吗？”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枚黑色玉简，注入一丝灵力。玉简上立刻浮现出一行字迹：“计划顺利，生之法则己开始接纳死之法则，可按原计划进行下一步。”
写完，童毫安将玉简随手一抛，玉简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窗外。
他转过身，看向药炉上方悬浮着的那缕青黑色气流——那是他从宿命之锁上收集到的气息。此刻，这缕气流比之前更加活跃，青黑两色的光芒交织闪烁，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快了……就快了……”童毫安低声说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等到生之法则与死之法则彻底融合的那一天，就是‘道殒’降临之时。到那时，整个世界都将重归混沌，而我，将成为新的主宰！”
药炉里的药汤咕嘟作响，散发出浓郁的药香，却掩盖不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远古的混乱气息。
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个人，一个在思过崖艰难地寻求着共存之道，一个在幽冥殿被仇恨与力量裹挟着步步沉沦。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那个早己被注定的结局。
那个名为“毁灭”的结局。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青梧初绽，幽冥暗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2L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