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殒引发的混乱，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
空间裂缝不再蔓延，狂暴的灵力旋涡渐渐消散，连天空中那令人心悸的紫色闪电，也褪去了几分凶戾。但诛仙台上的狼藉，却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浩劫的恐怖。
断裂的白玉石阶，散落的法宝碎片，凝固的血迹，还有那些永远消失在空间裂缝中的身影……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生梧渊跪在一片狼藉之中，怀里抱着墨尘子冰冷的身体。
师尊的身体还未完全僵硬，脸上却己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生梧渊的手指颤抖地抚过师尊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度，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笑着对他说：“梧渊，为师没事。”
可他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师尊死了。
死在了他的面前。
死在了路瞿圣的湮魂刺下。
“师尊……师尊……”生梧渊喃喃地呼唤着，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眼眶滚落，滴在墨尘子冰冷的脸上，又迅速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过往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第一次被师尊领入天衍宗时，师尊温和的笑容；
第一次御剑飞行时，师尊在身后耐心的指导；
第一次突破瓶颈时，师尊欣慰的眼神；
还有在思过崖时，师尊隔着禁制传来的关切……
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这位老人，不仅是他的师尊，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师尊将他从孤儿院里带回，教他修行，教他为人处世，将他培养成今天的生梧渊。
而他，却没能保护好师尊。
甚至，师尊的死，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如果他没有对路瞿圣出手，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到路瞿圣的杀意，如果他……
无数个“如果”在他脑海中盘旋，却终究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呵……”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从生梧渊喉咙深处溢出。他将脸埋在墨尘子的胸口，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宣泄出来。
周围的修士们，看着这一幕，都沉默了。
即使是那些与天衍宗素有间隙的门派，此刻也收起了平日的敌意，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谁也无法否认，墨尘子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正道领袖。他的陨落，是整个正道的损失。
浒桃芊站在不远处，看着生梧渊悲痛欲绝的样子，眼圈也红了。她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被父亲浒乘风一把拉住。
浒乘风摇了摇头，低声道：“别去打扰他。”
童毫安也站在人群中，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看着生梧渊那脆弱的样子，又看了看远处路瞿圣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计划，正在一步步走向完美。
就在这时，生梧渊怀里的墨尘子，手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生梧渊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师尊？师尊您还活着？！”
他连忙将灵力注入墨尘子体内，想要探查他的生机。
然而，墨尘子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的嘴唇却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生梧渊连忙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屏住了呼吸。
周围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这对师徒身上。
墨尘子的声音极其微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梧……渊……”
“弟子在！师尊，弟子在！”生梧渊紧紧握住师尊冰冷的手，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听……听我说……”墨尘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路……路瞿圣……是……是世界的……祸……祸患……”
生梧渊的心猛地一沉。
“你……你必须……”墨尘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必须……杀……杀了他……”
“守护……守护苍生……”
生梧渊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杀了路瞿圣？
这个名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怎么可能杀了路瞿圣？
那个曾与他在鬼市背靠背作战的人，那个曾在月下对他许下诺言的人，那个即使现在充满恨意，他也无法彻底割舍的人……
可说出这句话的，是他刚刚陨落的师尊。
是用生命守护着“苍生”二字的师尊。
“师……师尊……”生梧渊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墨尘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他的手指突然用力，紧紧抓住了生梧渊的手，眼中竟然奇迹般地睁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天衍宗……宗……宗主之位……传……传于你……”
“生……生梧渊……”墨尘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接……接位……”
生梧渊彻底愣住了。
传位于他？
让他接任天衍宗宗主之位？
这太突然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师……师尊，弟子……弟子不能……”生梧渊下意识地拒绝。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承担起如此重任。
“你……能……”墨尘子的声音再次变得微弱，眼神却依旧坚定，“你是……青梧圣体……是……是天衍宗……未来的……希……希望……”
“守……守住……天衍宗……”
“守……守住……苍……生……”
最后几个字，墨尘子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之后，他的手臂猛地垂落，紧紧闭住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这一次，是真的……陨落了。
“师尊——！！！”
生梧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将墨尘子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周围的修士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纷纷上前，对着墨尘子的遗体躬身行礼。
“恭送墨宗主！”
“墨宗主一路走好！”
悲壮的声音在诛仙台上回荡，带着无尽的惋惜和敬意。
浒乘风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生梧渊的肩膀，沉声道：“梧渊，节哀。”
“墨宗主的遗命，你……”
生梧渊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浒乘风，又扫过周围的修士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同情，有关切，有期待，也有审视。
他怀里抱着的，不仅是师尊冰冷的遗体，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天衍宗宗主之位。
守护苍生的使命。
还有……杀了路瞿圣。
这三道枷锁，如同三座大山，瞬间压在了他的肩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师尊安详的遗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师尊最后的嘱托。
生梧渊缓缓地站起身，将墨尘子的遗体小心翼翼地交给身旁的天衍宗弟子，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弟子生梧渊，谨遵师命。”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在诛仙台上空回荡。
周围的修士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恭喜生道友，接任天衍宗宗主之位！”
“生宗主年少有为，定能继承墨宗主的遗志，带领正道走向辉煌！”
“我等愿听从生宗主调遣，共抗幽冥邪修！”
祝贺声和表忠心的声音此起彼伏。
生梧渊站在原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重。
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道友，”生梧渊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传遍了整个诛仙台，“多谢各位的支持。”
“师尊新丧，天衍宗正值多事之秋，梧渊能力有限，接任宗主之位，实属无奈。”
“但师尊的遗命，梧渊不敢违抗。”
“守护天衍宗，守护苍生，诛杀幽冥邪修路瞿圣……”生梧渊一字一顿地说道，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他的心上刻下一刀，“这三件事，梧渊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师尊的期望，绝不辜负诸位的信任！”
说到“路瞿圣”三个字时，生梧渊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恨，有痛，有迷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深的无力感。
台下的童毫安，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满意的光芒。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生梧渊，终于彻底走上了与路瞿圣对立的道路。
这场由他精心策划的悲剧，才刚刚拉开最精彩的序幕。
生梧渊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对着墨尘子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在天衍宗弟子的簇拥下，朝着天衍宗内堂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孤寂。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的身上，却仿佛无法驱散他周身的阴霾。
生梧渊知道，从他说出“谨遵师命”西个字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己经彻底改变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偶尔任性、可以对未来抱有一丝幻想的亲传弟子了。
他是天衍宗宗主。
是正道的领袖。
是注定要与路瞿圣不死不休的人。
宿命的齿轮，在他接任宗主之位的那一刻，再次沉重地转动起来。
而他和路瞿圣之间的结局，似乎也在这一刻，被彻底注定。
生梧渊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抬起头，望向幽冥殿所在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路瞿圣。
师尊的仇，我一定会报。
苍生的安危，我一定会守护。
只是……
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们之间，还会剩下什么？
这个问题，生梧渊不敢去想。
他只能一步一步，沉重地，坚定地，朝着那早己注定的悲剧，走去。
诛仙台的风，再次变得凛冽。
仿佛在为这位新任宗主，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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