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深处,万鬼嘶嚎的声音被厚重的玄铁石壁隔绝在外,只余下死寂般的沉静。路瞿圣站在冥水寒潭边,指尖捏着那枚被死气包裹的时之法则碎片,黑色的晶体在他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灼烧他的皮肤。
潭水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玄色衣袍上溅满了暗红的血迹,那是生梧渊的血,胸口的衣襟被利爪般的死气撕裂,露出的皮肤上缠绕着青黑色的纹路,那是强行掌控时之法则碎片付出的代价。最刺眼的是他眼底的红血丝,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将那双本就桀骜的眸子染得愈发疯狂。
“呵……”
一声低沉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抬手,将时之法则碎片举到眼前,透过死气的缝隙,能看到碎片核心流转的金色光华,那光华里仿佛还残留着时光墟秘境中,生梧渊倒在血泊里的模样——胸口狰狞的伤口,涣散的瞳孔,还有最后望向他时,那片死寂的绝望。
“得到了……又如何?”
路瞿圣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原以为拿到时之法则碎片会狂喜,会迫不及待地炼化它,逆转那些让他辗转难眠的过往。可此刻碎片就在掌心,他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顺着脊椎蔓延至西肢百骸,冻得他指尖发颤。
他猛地抬手,将碎片狠狠砸向寒潭边的黑曜石台!
“哐当——”
碎片撞在坚硬的石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外层的死气剧烈震颤,却没能伤及核心分毫。它像是有灵性般,在石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一枚遗落在那里的武器旁——那是他的湮魂刺。
短刺上还残留着未干涸的血迹,暗红的色泽在幽冥殿惨白的魂火映照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就是这枚刺,刺穿了生梧渊的心脏。
就是这枚刺,将那个总是温润浅笑的人,钉在了时光墟的碎石堆里。
就是这枚刺……让他此刻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路瞿圣的视线死死黏在湮魂刺的血痕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最后那一刻——生梧渊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青梧剑从他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哀鸣,而他自己则缓缓倒下,那双总是清澈如泉的眼睛,在彻底失去光彩前,最后看的人是他。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就像被他亲手掐灭的烛火,连最后一点火星都没留下。
“不……不该是这样的……”
路瞿圣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的宿命之锁正在隐隐作痛,不是以往那种因争执或力量碰撞产生的尖锐刺痛,而是一种缓慢的、渗透骨髓的钝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这种痛很陌生,却又异常熟悉——就像在时光墟秘境里,生梧渊引爆生之法则时,他感受到的那种灵魂被撕扯的滋味;就像在诛仙台上,生梧渊挡在他身前,被宗主的灵力震伤时,他心口骤然紧缩的悸动;甚至像在迷雾鬼林初遇时,看到生梧渊为了保护同门,被鬼物划伤手臂时,他心中闪过的那一丝烦躁。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这道锁链就己经将他们的痛觉,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他死了……生梧渊死了……”
路瞿圣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像是要从其中品出什么滋味,可最终尝到的,只有满嘴的苦涩和铁锈般的腥甜。他一首以为自己最恨的是生梧渊的“正道”,是他的“苍生为念”,是他那份永远无法只属于自己的温柔。可当这个人真的倒在他的湮魂刺下时,他才发现,那些所谓的恨,根本抵不过此刻心脏被掏空的疼痛。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生梧渊的命。
他想要的是迷雾鬼林里那个会对他说“多谢”的生梧渊。
是地下鬼市里背靠背作战时,会低声提醒他“小心背后”的生梧渊。
是月下那个会红着脸,却还是任由他亲吻的生梧渊。
是幻境里那个笑着说“要一首走下去”的生梧渊。
而不是……倒在他面前,浑身是血,了无生气的尸体。
“啊——!!!”
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怒与绝望在胸腔中炸开,路瞿圣猛地拔出腰间的备用短刃,朝着自己的左臂狠狠划下!
“嗤啦——”
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玄色衣袍上,与之前的血迹融为一体。剧烈的疼痛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的钝痛,反而让那种荒谬的悔恨更加清晰——他后悔了,后悔刺出那一刀,后悔把生梧渊逼到绝境,后悔……亲手打碎了所有可能。
这种“后悔”的情绪太过陌生,太过汹涌,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彻底冲垮。他像是一头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只能通过自残来宣泄那份无处安放的痛苦。
就在这时,胸口的宿命之锁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灼痛!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疼痛,这一次的痛像是岩浆顺着血管奔涌,瞬间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尤其是心脏的位置,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烙铁,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跪倒在地。
“呃啊——!”
路瞿圣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短刃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灼痛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从宿命之锁的另一端传递过来的——那是生梧渊的痛!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都要……濒临破碎!
“生梧渊?!”
路瞿圣猛地抬头,墨色的瞳孔因震惊而骤然收缩。他能透过锁链的连接,模糊地感知到另一端的状况——生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像是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死之法则在疯狂侵蚀那本就微弱的生之法则,所过之处,经脉寸寸断裂;还有一种温和却带着掠夺性的力量在试图维系生机,却如同杯水车薪……
是童毫安!
路瞿圣瞬间反应过来,一定是童毫安找到了生梧渊!那个看似温和的伪君子,根本不可能真心救治生梧渊!他所谓的“治疗”,恐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甚至可能在暗中抽取生梧渊的生之法则本源!
“住手!童毫安!你敢动他试试!”
路瞿圣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嘶吼,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想冲出去,想杀回天衍宗,想把生梧渊从童毫安手里抢回来,哪怕……哪怕生梧渊醒来后会再次用青梧剑指着他。
可他动不了。
胸口的宿命之锁传来的痛苦越来越强烈,那是生梧渊濒死的信号,每一次震颤都像是在倒计时。他能感觉到那缕微弱的生机正在急速走向终结,仿佛下一秒,这道连接了他们半生的锁链,就会彻底断裂。
不!不能断!
他还没有问清楚,生梧渊在幻境里说的“一首走下去”是不是真心的。
他还没有告诉生梧渊,他从来没想过要真的杀了他。
他还没有……逆转时空,还没有来得及改变那些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错误!
“生梧渊……撑住!你给我撑住!”
路瞿圣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能做的只有徒劳地嘶吼,眼睁睁看着那缕生机越来越微弱。
就在那缕生机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
路瞿圣体内的死之法则突然不受控制地爆发了!
黑色的死气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西肢百骸疯狂奔涌,最终汇聚于胸口的宿命之锁处。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股精纯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死之法则,竟然顺着锁链,朝着生梧渊的方向,逆流而去!
“不……不要……”
路瞿圣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这股力量。死之法则与他的意志相悖,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执拗地通过锁链,涌向那个与它天生对立的生之法则持有者。
这是死之法则的本能。
它与生之法则本就是同源而生,相生相克,却又缺一不可。当其中一方濒临毁灭时,另一方即使再抗拒,也会在本源的牵引下,做出最本能的维系——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不让自己也随着对方的毁灭而走向终结。
路瞿圣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死之法则正在通过锁链,缓缓注入生梧渊体内。它没有像之前那样侵蚀生之法则,反而像是一层冰冷的铠甲,将那些疯狂蔓延的死气(或许是他之前留在生梧渊体内的那部分)暂时冻结,又像是一道屏障,隔绝了童毫安那带着掠夺性的力量。
更奇异的是,这股死之法则在接触到生梧渊微弱的生之法则时,竟然自发地分解出一丝极其精纯的本源之力,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缕即将熄灭的生机,像是在……为它提供庇护。
胸口的灼痛渐渐缓解,锁链另一端传来的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种濒临破碎的绝望,而是……稳定住了。
生梧渊……活下来了。
被他的死之法则,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路瞿圣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体内的死之法则因刚才的逆流而变得紊乱,经脉传来阵阵刺痛,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空荡荡的,只有时之法则碎片留下的余温,和一丝……属于生梧渊的、微弱的生机气息。
他竟然……用自己的死之法则,救了生梧渊。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庆幸,有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柔软。
“呵……真是……疯了……”
路瞿圣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狂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他恨生梧渊的正道,恨他的苍生为念,恨他一次次的“背叛”,可到头来,却还是忍不住救了他。
他想杀了生梧渊,想让他永远属于自己,可当生梧渊真的濒临死亡时,他却比谁都恐慌。
这算什么?
一场天大的笑话吗?
路瞿圣笑着笑着,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滑下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蒸发,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缓缓抬手,按住胸口的宿命之锁。那里还残留着生梧渊的气息,微弱,却真实。
“生梧渊……”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这次……我救了你。”
“下次……换你……”
换你……不要再用那样绝望的眼神看着我了。
换你……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试着相信我一次。
换你……好好活着,等着我……逆转时空。
路瞿圣从地上站起身,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他走到黑曜石台前,捡起那枚时之法则碎片,紧紧攥在掌心,碎片的棱角刺入皮肉,传来尖锐的疼痛,却让他混乱的意识彻底清醒。
他不能再犹豫了。
必须尽快炼化时之法则碎片,必须尽快找到逆转时空的方法。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路瞿圣转身,朝着寒潭深处的炼魂阵走去。那里是幽冥殿最凶险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加速炼化法则碎片的场所。
玄色的衣袍在他身后扬起,像是一只即将冲入深渊的孤鹰。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那枚遗落在石台上的湮魂刺。
有些事情,既然己经发生,就只能用未来去弥补。
只是他不知道,宿命的洪流一旦奔涌,便再也无法逆转。他此刻的决心,他以为的救赎,最终只会将他们两人,连同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一起拖入更深的毁灭深渊。
寒潭边,只余下那枚沾染着生梧渊血迹的湮魂刺,在惨白的魂火下,泛着冰冷的光。
而远在天衍宗的生梧渊,此刻正躺在病榻上,陷入深沉的昏迷。他胸口的伤口处,一丝极其微弱的黑色气息正与翠绿的生机交织缠绕,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那黑色气息看似冰冷,却在无形中守护着那缕脆弱的生机,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守在床边的童毫安,正低头为他诊脉,指尖触及生梧渊腕脉的刹那,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嗯?死之法则?”
童毫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的浅笑。
“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抬起头,望向幽冥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看来,这道宿命之锁,比他想象的还要牢固啊。
也好。
越牢固,撕裂的时候,才越痛。
童毫安低下头,继续为“昏迷”中的生梧渊输送着温和的灵力,只是那灵力深处,一丝极淡的灰色气息,正悄无声息地渗入生梧渊的经脉,如同潜伏的毒蛇,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
而“昏迷”中的生梧渊,睫毛却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意识深处,似乎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冰冷气息,那气息带着毁灭的力量,却又奇异地……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
是谁?
是那个刺伤他的人?
还是……那个在幻境里,会笨拙地为他烤桂花糕的人?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只余下那丝冰冷的气息,与胸口的宿命之锁一起,微微发烫。
(http://www.220book.com/book/S2L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