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的晨雾带着草木的清苦,生梧渊站在青梧树下,指尖抚过一片带着露的叶瓣。叶尖的寒凉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时之守护者离去己过三日。
这三日里,他将自己关在房间,反复研读那枚记载着神魂秘法的玉简,也反复咀嚼着那个残酷的真相。童毫安是混乱法则化身,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口,稍一触碰便痛彻心扉。
他曾试图运转时之守护者留下的秘法,却在神魂离体的瞬间被诅咒反噬——浒桃芊的怨毒如同附骨之疽,只要他试图以神魂跨越天衍宗结界,胸口的宿命之锁便会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连带着生之法则都险些紊乱。
“看来,硬闯是行不通的。”生梧渊低声自语,将玉简收入袖中。晨雾在他周身缭绕,青梧圣体散发出的碧色微光与雾气交融,却驱不散他眼底的沉郁。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药香。
生梧渊转身时,脸上己敛去所有锋芒,只余一片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迷茫。“师兄。”
童毫安提着药箱走来,月白法袍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将药箱放在石桌上,取出一个玉瓶递给生梧渊:“今日的凝神丹加了一味‘忘忧草’,或许能让你心绪安宁些。”他的目光落在生梧渊苍白的脸上,带着关切,“看你气色,似乎昨夜又未安睡?”
生梧渊接过玉瓶,指尖微顿。忘忧草性烈,虽能安神,却会短暂麻痹神魂感知——童毫安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削弱他对诅咒的敏感度,方便观察他的状态。
“多谢师兄费心。”生梧渊拔开瓶塞,将丹药倒入口中。丹药入口微苦,随即化作一股暖流涌入丹田,果然让翻腾的神魂平复了些许,但胸口的宿命之锁却隐隐传来更沉的坠痛,像是在抗议这种外来的麻痹。
“还是睡不着吗?”童毫安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杯灵茶,“是在想路瞿圣?”
生梧渊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艰涩:“师兄何必明知故问。”他抬起眼,眼底布着细密的红丝,“那诅咒……越来越重了。”
童毫安放下茶杯的动作顿了顿,随即露出了然的叹息:“我能感觉到。你体内的生之法则虽在修复肉身,却始终被一股阴寒之力压制。那诅咒与宿命之锁纠缠太深,己非寻常手段能解。”
“真的……无解吗?”生梧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看向童毫安,“师兄博览群书,难道就没有找到任何记载?”
童毫安沉默片刻,指尖着茶杯边缘,目光深邃:“记载倒是有一处,只是……太过凶险。”
生梧渊的心脏猛地一跳,知道正题来了。他压下眼底的波澜,露出急切的神色:“再凶险,也比被这诅咒困死强!师兄,我实在受不了了——每一次感应到他的痛苦,每一次想靠近却被诅咒反噬,我……”他故意语无伦次,将一个被爱恨与诅咒折磨得濒临崩溃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童毫安看着他失态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凝重:“那记载来自上古残卷,提及一种‘诛神大阵’。此阵以生、死法则的宿敌为引,借助宿命之锁的连接,能强行剥离其中一方的法则本源,以此斩断锁链。”
“剥离法则本源?”生梧渊故作震惊,“那岂不是……”
“没错。”童毫安点头,语气沉重,“被剥离者九死一生,就算侥幸存活,也会修为尽废,形同凡人。”他看着生梧渊,“这阵法太过阴毒,且有违天道,我本不该告诉你。”
生梧渊垂下眼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果然如此。童毫安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路瞿圣,他要的不是斩断锁链,而是彻底摧毁死之法则的化身。
“可是……”生梧渊抬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却又迅速被痛苦淹没,“除了这个,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那诅咒日夜折磨,我和他……迟早都会被拖垮。与其两人一同毁灭,不如……”他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取舍己不言而喻。
童毫安眼中的“欣慰”恰到好处地浮现:“师弟能这般想,实属不易。只是……你真的能下定决心?路瞿圣毕竟……”
“他是幽冥殿主,是我正道死敌。”生梧渊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却掩不住一丝颤抖,“我与他之间,早己被仇恨与诅咒填满。与其互相折磨至死,不如了断这孽缘,或许……还能保全一方。”
这番话半真半假。仇恨与诅咒是真,想了断孽缘却是假。他只是在顺着童毫安的心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痛苦逼到绝境、不得不做出残酷抉择的“正道楷模”。
童毫安凝视他片刻,仿佛在确认他的决心。良久,才缓缓点头:“既然师弟心意己决,我便助你一臂之力。诛神大阵的布置需要时日,且需以你为阵眼核心——毕竟,你是生之法则的化身,只有你能承受阵法启动时的反噬。”
“阵眼?”
“没错。”童毫安起身,走到青梧树下,望着远处云海翻腾的天际,“此阵需借助天衍宗禁地的灵脉之力,以你为引,通过宿命之锁锁定路瞿圣。启动之时,你需运转生之法则,引导阵法之力顺着锁链流注,剥离他的死之法则本源。”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大义凛然”的光芒:“一旦成功,你便能摆脱诅咒,生渊盟也能除去心腹大患,天下苍生更能免于道殒之劫。这是……牺牲一人,拯救万灵。”
生梧渊心中冷笑。好一个“牺牲一人,拯救万灵”。童毫安这是在给他套上道德的枷锁,让他在“正道”与“私情”之间彻底割裂,断绝任何反悔的可能。
“好。”生梧渊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答应你。何时可以开始?”
“不急。”童毫安抬手,轻轻按在他肩上,掌心传来温和的灵力,“你需先调养心神,将生之法则运转至巅峰。阵眼若不稳,不仅无法剥离他的本源,你自身也会被阵法反噬所伤。”他的指尖在生梧渊胸口轻轻一点,“尤其是这里,”他指的是宿命之锁的印记,“需得让生之法则将其完全包裹,才能确保阵法之力精准传递。”
生梧渊心中一凛。童毫安这是在暗示他,要让生之法则与宿命之锁深度绑定,以便在阵法启动时,将路瞿圣的死之法则本源连同混乱与诅咒,一并导入他体内。
“我明白了。”生梧渊不动声色地移开肩膀,避开童毫安的触碰,“多谢师兄指点。我这就去准备。”
童毫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晨雾在他周身缭绕,原本温和的药香中,悄然掺杂了一丝极淡的、属于混乱法则的阴冷气息。
生梧渊回到住处,反手关上门的瞬间,脸上的决绝与迷茫便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寒的凝重。他走到窗边,望着禁地方向,指尖在窗沿上轻轻敲击。
童毫安的计划比他预想的更狠毒。诛神大阵根本不是为了剥离死之法则,而是要以他为容器,将路瞿圣体内的混乱之力、诅咒怨念,连同死之法则本源一并吸入,彻底污染生之法则。
届时,生、死法则同归于尽,世界秩序崩塌,混乱便可趁虚而入。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生梧渊低声冷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他必须配合,且要配合得毫无破绽,才能为自己争取时间,为传递消息争取机会。
接下来的几日,生梧渊表现得完全符合童毫安的预期。他每日潜心修炼,任由生之法则包裹宿命之锁,看似在为成为阵眼做准备;他对童毫安言听计从,询问阵法细节时眼神中的“挣扎”与“决绝”恰到好处;他甚至会在无人时对着幽冥殿方向发呆,脸上露出痛苦的“抉择”。
童毫安对此十分满意,每日“悉心”指导他运转生之法则,实则在暗中加固宿命之锁上的诅咒,确保阵法启动时,混乱之力能顺利涌入生梧渊体内。
这日黄昏,童毫安带来了绘制阵图的朱砂与灵笔。
“阵法需以你的心头血为引,绘制在禁地中央的太极台上。”童毫安将东西放在桌上,“三日后月圆之夜,便是阵成之时。”
生梧渊看着那鲜红的朱砂,指尖微颤:“心头血……”
“此乃关键。”童毫安语气不容置疑,“唯有蕴含生之法则本源的心头血,才能激活阵眼,与宿命之锁产生共鸣。”
生梧渊沉默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童毫安离开后,生梧渊关上门,立刻从袖中取出那枚玉简。三日时间,他必须在三日内将消息传递出去。
他划破指尖,将鲜血滴在玉简上。古朴的符文亮起微光,一股晦涩的信息涌入脑海——这是一种以神魂为媒、借助宿命之锁传递信息的秘术,代价是消耗自身精血,且极易被诅咒反噬。
“只能赌一次了。”生梧渊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运转生之法则护住心脉,同时引导神魂沉入宿命之锁。
锁链的触感冰冷而熟悉,如同路瞿圣的眼神。他顺着锁链延伸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释放出一缕神魂,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嗡——”
诅咒的黑纹瞬间被惊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涌向那缕神魂。生梧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生之法则在体内疯狂运转,才勉强护住神魂不被吞噬。
“路瞿圣……”
他以神魂为笔,以精血为墨,将信息压缩成最简练的神念,顺着锁链传递出去——
“童乃混乱化身,三日后月圆,诛神阵实为陷阱,以我为容器,欲污染生之法则,速做准备。另,此前种种,多为误会,待危机解除,愿与你……”
最后的话语卡在喉咙,他不敢再说下去。不是不愿,而是不能。诅咒的反噬己如潮水般涌来,神魂仿佛被万千钢针穿刺,连带着肉身都开始剧烈颤抖。
“呃啊——!”
生梧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衣襟。神魂被强行拽回体内,玉简上的符文黯淡下去,他眼前阵阵发黑,胸口的宿命之锁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烙铁,灼痛难忍。
“成功了吗……”他喘息着,视线模糊中,仿佛看到宿命之锁的另一端,有一缕微弱的死之法则波动了一下,随即归于沉寂。
是错觉,还是路瞿圣真的接收到了?
他不知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童毫安去而复返:“师弟,方才听到异响,你没事吧?”
生梧渊迅速抹去嘴角的血迹,将玉简藏好,用生之法则掩饰住体内的紊乱,声音带着虚弱:“无妨,只是修炼时出了点岔子。”
童毫安推门而入,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和地上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是不是诅咒又发作了?”
“嗯。”生梧渊顺水推舟,露出疲惫的苦笑,“越是靠近月圆,这锁链越是不安分。”
童毫安走上前,假意探查他的脉象,指尖传来的生之法则虽有紊乱,却比预想中稳定。他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却被生梧渊恰到好处的痛苦表情掩盖。
“忍一忍,三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童毫安收回手,语气带着“安抚”,“我再为你配一副凝神丹,助你稳固神魂。”
“多谢师兄。”
童毫安离开后,生梧渊才瘫坐在地,大口喘息。刚才那短短一瞬的信息传递,几乎抽空了他半数的精血,神魂更是受损严重。
但他别无选择。
三日后的月圆之夜,既是童毫安布下的死局,也是他与路瞿圣唯一的机会。
他不知道路瞿圣是否收到信息,也不知道那个深陷混乱与诅咒的人,是否还有能力做出应对。
他只能赌。
赌路瞿圣能在疯狂中捕捉到那缕微弱的神念。
赌他们之间那份被诅咒、被扭曲的羁绊,还能传递最后一丝信任。
赌他们……还有并肩作战的可能。
生梧渊扶着桌沿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青梧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沉重而绵长。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的宿命之锁依旧灼痛,却隐隐传来一丝极淡的回应——不是疯狂的杀戮之意,也不是绝望的痛苦,而是一缕……冰冷的、带着决绝的平静。
生梧渊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他。
路瞿圣收到了。
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担忧。他能想象,路瞿圣在接收到信息时,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挣扎。
“三日后……”生梧渊望着幽冥殿所在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你。”
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哪怕最终的结局是同归于尽。
至少,他们不再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至少,他们能在最后一刻,为自己的命运做一次主。
窗外的月光渐浓,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如同破碎的棋局。生梧渊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己经落下了自己的棋子。
童毫安在远处的树梢上,看着生梧渊房间的灯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能感觉到生梧渊体内的紊乱,也能感觉到宿命之锁上那一闪而逝的死之法则波动。
“想传递消息吗?”童毫安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也好。让他知道又如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他要的,就是路瞿圣在阵中做出反应。无论是愤怒、是反抗,都会让死之法则更加活跃,也让污染生之法则的过程更加“顺利”。
“生梧渊,路瞿圣……你们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
童毫安的身影融入夜色,只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消散在风里。
青梧秘境的月光,清冷如水,映照著一场即将来临的、注定染血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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